本文已收录入燃点第二期杂志中(2015-2016年冬季刊)
香港艺术门画廊, 2015年9月18日至10月13日
“我无法理解那些艺术家,他们将自己置于画布前,似乎画布是一块能用色彩和形状修整成形的平面,并在其中遵循一种多少可感知的口味。他们描绘出一个大概形象,退后几步,细细端详自己刚才画的东西,扭动脖子,转动脑袋,眯着眼睛,然后向前一跃,继续绘画。他们不断重复着这一套形体操练,直至画布被彻底修整好。于是,原本可以拥有无穷可能性的表面被压缩为承载矫揉造作的色彩与意义的容器。他们为何不清空这件容器?他们为何不给予表面以自由?他们为何不研习一个全空间、一束粹然纯光之无尽意呢?”——皮耶罗·曼佐尼
自现代主义到来时起,绘画之空间成为一个不断被挑战的事物。随着抽象主义的兴起,画家和画作便开始探索一条挑战陈旧观念的道路——此种旧观念要求在一个表面设色布形,直到可辨识的空间是相通的。一旦叙事、透视深度、幻觉主义等元素被大量地抛弃,很快色彩、情绪、层次区别等也从图画平面中被排除出去了。阿德·莱因哈特在他的黑色图画的绘制过程中宣告了这一切——他“制造了任何人能够制造的最后画作”。这些线性轨迹似乎暗示着艺术必须彻底离弃画布才能够进步。然而画家们还是继续着与绘画的含义及其之重要性的缠斗,并且从绘画语言和绘画历史中各取所需,以便刻画打造各自的愿景。阿尔伯特·厄伦尝言:“只要对于绘画的驳论仍然能够以绘画的形式来表现,绘画就没有被驳倒。”
意大利艺术家皮耶罗·曼佐尼(本文开头所引用的他的陈述开启了本篇中的回顾)在那些从事挑战并异化传统绘画之画家们的运动中可谓领军人物。他的作品《无色》是一个涂满高岭土的纯白石膏化平面,这件作品成为了“如何达致既新又纯之物”问题的解答。画家皮诺·皮奈利1938年生于西西里岛的卡塔尼亚,属于“分析画派”时代的人。这一画派不过是一群被草率定义了共同倾向的艺术家罢了,而此流派见证了曼佐尼的成就,同时也在时代和哲学上与卢齐欧·封塔纳及德国的“零派”等艺术家相关联,并且从这些艺术家中寻获了灵感之源后,又不得不处理他们业已完成之事以便为自身的存在找到发声之道。皮奈利对自身艺术实践刻意的密集性反思以及对于材质的探求最终达致持续了近半世纪的对绘画的深刻个体性及冥思性探索。“画”是他的作品首次在亚洲地区以个展的形式被呈现,展出于2015年9月18日至10月13日在香港苏豪(西营盘)艺术门画廊举行。
这一展览占据了画廊两层楼的空间,内容则覆盖四十年间的作品,始于1974年的《画R》(Pittura R),唯一一幅绘于画布上的画作。从远处看,这是单一的一片红色,趋近观之,许多由比底色浅些的红点组成的网络形成了一派灵动景象。尽管画家之手将对画布表面的改变限制在了最小程度,但是画面还是发出剧烈的视觉冲击力,将人引入一个驳论式的愉悦迷失中,眼睛试图捕捉点与点之间的花色或者动态,但焦点不断受到抵抗,并被拉回更加深红的背景中去。若进一步靠近画面,这些点子开始褪散,形成一个看起来一致的红色表面,其唯一的细节差别由画布经纬织纹粗糙的表面突出。以此件作品,皮奈利奠定了一系列美术关注点,在接下来的数十年内令其全神贯注——形/基张力,材质临在,以及通过单色营造深视空间的廓形。
顺着时间线,展览中的第二件作品是《画86》,作于1986年。在这件成熟期的作品中,皮奈利已经成就了他的风格——迄今为止他以种种方式不倦地探索着自己的风格——一种分离却恒等重复的毛料织物图形结构,初看起来相似于唐纳德·贾德的“特殊对象”,位置大约介于绘画和雕塑之间的某处。然而皮奈利的作品还是坚定地建基于绘画的观念和表现之上的;他们的表现给出了一个图像式的共鸣。展览的整个一楼空间专门被用于展示红色系画作;而二楼则充斥着灰色系作品——只有一幅红色的例外。皮奈利将每件作品都命名为“画”,并附以R或者GR这样的后缀来说明其颜色是红还是灰,强调着创作背后的理性和理念动机。然而,这些画布上还是留存着不可抹除的尖锐性:那些形状和结构常常几乎立刻能唤起人们心中对世间可见之物的印象,诸如花朵、眼目、户牖、云霓、卵石、雨滴,然而他们却坚决地抗拒着被命名,只是愿意做它们自己而已。此种意识形态的推挽在他们的物质层面上重复着;有些图形从红到灰地自我重复,而另一些则经历了跨色彩的轻微改变。单色的特质能够使被强化的洞察力进入装置之细节。介于图形之间的负空间,以及围绕在一件作品周围的投射于墙上的阴影一起引入了一种如同形象和基底的模糊因素,与前景和背景一样,它们随着双眼的再聚焦而可以互换。在视觉行动先行的情况下,通过注视一个外在之物然后将人的目光转向内在,并且保持导向探索形式之极限的好奇。皮奈利已经开发出一种持续增长且移动的绘画空间,作为对重复审视沉思的酬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