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东北亚地区艺术家为主打的年度展览“亚洲回廊现代美术展(Asia Corridor)”大概应该能够深入探讨一些关乎该地区的,相当有趣且甚少被人提及的话题。作为一场由中、日、韩三国轮流主导的文化平台,我们不必惊讶于这场包含了大量取悦大众的作品并显露出对一流艺术家依赖的展览,在发声时带有几分官腔:促进旅游业、东亚国家的和谐及京都的文化。然而在发言人的声音之外,我们能够察觉到艺术家和策展人在窃窃私语,他们于展览的叙事中挑战叙事并展现了关西地区的艺术家。
“亚洲回廊现代美术展”在两个非常不同的场馆之间自我延伸:一个是建于十七世纪的宏伟建筑二条古城堡,它由黄金和曾为德川幕府之权利象征的符号所装饰;另一个是京都艺术中心,它在明治时代是一所小学。若干作品以不同的复杂度来对付京都艺术中心地域上的特殊性。堀尾贞治+现场艺术集团“KUKI”的作品《Atarimae-no-koto-Paint Placement》是个由被剪成碎块的艺术传单构成的集合,这些碎片覆盖在墙上,非常像一幅讲述了往昔的展览的马赛克。这件作品述说的不仅是当代艺术的短暂性还有早期作品的传统。这些作品或许曾在大厅内还充斥着小学生的喧嚣声时美化了这座建筑的墙壁。
中原浩大的作品同样回应了教学上的设置,从这件装置可以看出艺术家的发展和创造力。扮演策展人角色的中原举行了一场个人的回顾展,呈现出他父亲所收集的那个还未被推崇为“艺术家”的中原的作品。对照纯粹的求知欲或一种文化娱乐活动,《教育的(Educational)》质问了艺术家职业生涯的弧度:一个人被认作是艺术家的确切时刻是何时,是什么让在这一刻到来之后制作的作品成为了“艺术”。
虽然这里有些个性极强的作品,但展览有时感觉像是个列满了杰出亚洲艺术家的清单。草间弥生早期的作品《Statue of Venus Obliterated by Infinity Nets (Y)》醒目得特别奇怪,看上去有那么点过时,并且似乎没有与场馆及其它的作品产生对话。于是,我们得知,它是“主办方能得到的唯一一件作品”,因为以善变著称的艺术家只是没有心情罢了;人们纳闷为什么她还能被囊括在内。这件以及崔正化那些与二条古城堡庄严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大量作品都不禁令人感到同样诧异。
更加低调的按照特定场域制作的作品包括三岛律惠那件由漂浮在护城河上的如同滴滴水银的玻璃泡构成的作品,以及Kimsooja的《Encounter—A Mirror Woman》。因大型镜面装置而为人所知的Kimsooja呈现了她“Mirror Woman”系列中的另一件作品,与她早期在马德里的水晶宫(Palacio de Cristal)呈现的镜面装置相呼应。不像先前更加宏伟的作品,这件作品似乎低调到了不可见的程度,因此大多数访客只是快速地穿过大厅去看更加瞩目的作品去了。
大概更好与建筑相辅相成的作品是今村源的《In a Way that a Thing Does Not Have》。这一相当别扭的标题多少概括了作品——表面的、预期的和发现的概念。该作品通过奇妙地介入物体,扩展了一些于他早期的展览“Dissolving My Self like a Mushroom”中呈现的想法(事实上,对物体进行有趣的改造,在这一季的日本艺术中似乎是个普遍的主题)。京都艺术中心一个用以宴请客人的房间被艺术家弄的“奇怪了”,他以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方式去改造了房间里的物品:五斗橱似乎飘了起来,茶几的表面有个椭圆形的窟窿,一个瓷碗在不停地旋转。在桌上一杯水的旁边的是一只以假乱真的青蛙,与其并列的是一对看似玩具但实为活物的蝾螈,这种神秘的白色蝾螈有着半透明身体和超大的幼态延续的脑袋。
此外,在榻榻米的房间中播放的有杨福东的《愚公移山》,这件于今年早些的时候在上海摄影艺术中心展出过的作品玩弄着外表和技巧,谈及叙事是如何被用来塑造民族意识的。影片重述了中国经典的寓言故事:尽管受到诽谤者的嘲笑,“愚蠢”的老人承担起移动一座大山的艰巨的任务;被老人的勇气所打动的天神决定为他移开大山。在杨福东的电影中我们看到了某个分毫不差地模拟了徐悲鸿同名画作的生动场面,这儿仅用了同一种戏剧性的舞台灯光,并且毫不忌讳地运用了类似于杨福东《夜将》中的那种布景。在杨福东版的寓言故事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正在凿山的穷困农家,与此同时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自命不凡地来回走着。苦力活,如同艰难地在布景附近走动的公牛所象征的那样,不再受到神迹的奖励。
在二条古城堡——自身构成的童话般的场景——无数的护城河及筑城围绕着内院(进入其中的通道被人小心谨慎地看守着,低级别的参观者被转移至外室)。久门刚史的装置《Gale》运用城堡的瞭望台来探讨空间政治与运动。用于庭院防御的瞭望台坐落在城墙与外部世界之间的边界处。观众进入黑暗的空间去观看缓慢地前后移动的灯泡,以及当灯泡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处闪烁时,于大厅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咆哮的风。灯泡在狂风渐大而后消逝时定期地变暗,形象地比喻了政治家对市民造成的影响。
当城堡在江户时代被建造的时候,日本在很大程度上遵循一种锁国或闭关自守的理想,海上旅行及贸易受到极大地限制(事实上,韩国及中国在不同时期都曾采取过不同的程度的相同策略)。蔡国强那件放在城堡地面的作品《Bonsai Ship》,探讨了这种孤立主义(盆栽(bonsai)被用作为文人的调解物)和想要在全球化世界贸易中获胜这种冲动之间的冲突。
当然,在东亚的国家之间,艺术或其他方面的交流近年来面临着极大的政治压力。艺术家群体西京人由艺术家小泽刚、陈劭雄(近期去世)和GIMHONGSOK组成,他们一直在为东亚的团结出一己之力……而彻底戏仿国家的概念。他们的作品着眼于国家的观念是如何“表现的”,并通过一系列荒诞的、无意义的且/或有意义的仪式来质问这一观念的有效性和有用性。对于“亚洲回廊现代美术展”,来自中、日、韩三国的艺术家创造了某个像是展示着他们表演的录像和道具的政府机构——纸制的作品印有一些数字,进而代表一个名为“西京”的虚构国家的货币。在录像中,我们看到三个正在雕刻西瓜的人(好像每个人在瓜分土地和势力范围),他们发出各种妄自尊大的关乎其成长中的国家之未来的声明:
“西京艺术博物馆的设计应该把西京双年展的创造考虑在内。”
“西京机场应该成为世界上最小的国际机场。”
“西京体育馆必须准备举办西京奥运会。”
艺术家呈现了类似之前普遍见于北京奥运会中的东西——这恰逢日本开始举办它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居民无疑正准备迎接他们自己的口号和空话造成的浪潮)。在另一个录像《西京总统的生活(The Life of the Xijing President)》中,我们看到了其它一些可让人回想起激烈讨论的对话片段,这引出了某类激烈的政治局会议:“假想一下,大众的无知因一位知识分子的介入而变成了知识,在这,该知识分子在现实生活中实践了这样的理论。”最后一句,虽然语法上显得呆板,但十分强烈地戏仿了某类自制的政治神话,在那知识分子扮演着公民的守护者,扮演唯一一个能够把群众的观点削弱至某些连贯的、可控告的且可实施的东西。
最为滑稽的是《西京国防(National Defense of Xijing)》,当中的两个人正在用其从一名头套纸袋的入侵者那得到的园艺工具,来保护一个店面:“保护我们全体国民的生命和财产是绝对必要的。”副标题如此声明。
站在炙热的太阳下,度过了让人流汗不止的午后,白色T恤已紧贴躯体的客人们被有礼貌地驱赶至开幕式的舞台处。手中拿着小杯的清酒,我们预料将会看到普通的和服与浴衣、团体照、以及冗长的演讲——随后我们的期望都得到了满足。而在丝带被剪断之前,西京人突然出现,有点儿像是游行,其表演包括吹奏乐队和升旗仪式——这像是展览中的最佳作品,带有讽刺味道的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