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贯穿的河——全球化与陈航峰的创作实践

作者:Daniel Szehin Ho 何思衍
译:Lu Wanwan 路弯弯

陈航峰的创作未曾偏离过影响着当代中国的问题。《疯狂标志》系列探索的是城市景观在物质主义愈发强烈的影响下的品牌化。而《入侵物种》聚焦现今对移民的态度,以及看似“落后”的游击园艺行动。《圣诞老人的小帮手》以及《梅源拾景》探索全球制造业对务农村落中居民生活的影响。然而,所有这些作品都因一个中心主题而联系在一起,也就是“适应”的概念——我们该如何顺应环境的改变,而现代化巨轮之下传统的地位又是什么?

关于其最近在中国当代艺术中心(Center for ChineseContemporary Art)举办的个展,陈航峰接受了燃点的采访(参见文末附注)。

何思衍:你是怎么想到要探讨圣诞的?

陈航峰:这要从2005年我在加拿大度过的圣诞节说起。与我在中国所体验的圣诞不同——出去喝酒、参加派对等等——那里的乡村非常安静。这让我开始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圣诞;它引发了我的思考。

因此,我先是在2006年的《疯狂标志》系列里做了一棵圣诞树。之后,我有一个朋友跟我讲了他的祖父母的故事,他们住在浙江瑞安的一个村子里,那里生产很多圣诞装饰。

他给我讲述了乡村的安静与随处可见的闪亮之物——到处都是红红绿绿的——所产生的反差。他几乎无法跳进以前满是鱼虾的溪水里。中国就是这样——自然和现实对比强烈。他们制造特别多不同种类的装饰物——用到各种材料,如纸、塑料、泡沫塑料、玻璃。

我在2007年第一次为期两天的旅程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当时我主要在拍摄《圣诞老人的小帮手》。但是我心里是想着要回去的。后来我又调查了一下这个村子,它的历史悠久——超过1000年。他们做学问以及参加科举的传统悠久,最高官位达礼部尚书——这和现在的文化部长有点像(笑)。

Chen Hangfeng, “Scattered Scenes Along Mei Creek,” video, HD, color, sound, 30’00’ 2012 陈航峰, 《梅源拾景》, 录像, 高清,彩色,有声音,30’00’, 2012
Chen Hangfeng, “Scattered Scenes Along Mei Creek,” video, HD, color, sound, 30’00’ 2012 陈航峰, 《梅源拾景》, 录像, 高清,彩色,有声音,30’00’, 2012

何思衍:后来你在2012年的时候又回去了?有什么变化?

陈航峰:对。没有太大的变化——虽然说生产规模减小了,因为经济衰退也影响到了这个村子。

我注意到了一栋楼——一栋四、五层楼高的楼,下面两三层是家庭作坊,一家子住在上面楼层。那里有很多塑料泡沫和胶水,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总之是起火了,只有两个孩子幸存,因为当时他们半夜人在外头哪里。

2012年时,我试着更多地去记录村民的生活。我去看他们的族谱还有祠堂。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时荒废的祠堂现在翻修一新。它变成了一个活动中心,有麻将、扑克、温州鼓词——这里有被录像,很受老人欢迎。

何思衍:所以说你有调查村子历史?

陈航峰:我翻看了族谱——很厚的一本,放在大箱子里,很庄重、严肃。我通过族谱里的插图和故事发现了很多学子——甚至还有清朝康熙年间的一个进士。

我找到了一首孙系旦写的有关这个村子的诗。我希望尽可能地运用传统创作方法。我在翻看诗……然后我看了看这个村子。我决定用胶水写这些诗,然后撒上亮粉。

何思衍:我注意到了片中没有人讲话。你是否在避开纪录片的形式?

陈航峰:我希望保持外来者的身份。我当然和他们说了很多话!但是当我拍摄他们的时候,我没有讲话——也许是因为我还是希望保持一定距离。

当时我只是集中精力拍摄。我连三脚架都没有带,我尤其不想要过多地打扰他们。再加上还有一个问题:老人们都不讲普通话。

纪录片的方面有些棘手。后来我考虑了很久。我选择使用四个屏幕——我觉得有多个频道更有意思,这样感觉更像是一个个微型故事——来播放他们制造这些装饰品的过程,其中有反差、 亮粉以及后来丢弃在自然里的垃圾。“闪亮”间有绿叶;水中有闪亮的鱼,等等。

何思衍:他们为什么就这样乱扔垃圾?

陈航峰:也许他们就是没有很高的环保意识。他们试着去控制,但是这都是些家庭作坊——他们也粗心。

我觉得尤其有意思的是他们的态度:他们非常有效率——他们真的是像在做食品一样做装饰品:把泡沫球插在竹条上,在球上画画,然后把它们插在某处晾干——有点像冰糖葫芦。他们还会利用各种农具制作圣诞装饰品。我认为这就是农民的智慧。

何思衍:作坊里的条件如何?

陈航峰: 动作迅速。不像卓别林电影演的那样。他们挺放松的——有讲话的等等。每天他们都要达到一定的指标,作为家庭生意的一部分。但是很多的当地人都是老板,他们雇佣工人来完成指标。他们大部分是年轻人,来自湖南更穷的地方。

这一切其实都是由绘制百叶窗开始的,样品给一个发现市场需求的台湾人。然后钱就来了。再然后他们就适应了。最后,圣诞开始入侵他们的村庄。

何思衍:作为艺术家,你觉得你应该有多关注社会问题?

陈航峰:我一直有这种兴趣——有些艺术家可以完全不感兴趣,这没有任何问题。当我们生活在这个环境里,我们会受其影响,会有意识。我仍然认为一个艺术作品应该能独立站住脚。

何思衍:在这个作品里,西方观众会不会只是看到全球化下的剥削?

陈航峰:我希望观众可以去看整个录像。里面涉及到的东西比这多得太多……那里的生活非常平静。没错,土地面貌改变了——但是你可以看到人们是如何去适应的。我希望人们可以多一点思考——这些装饰品到底是这样制作出来的——而我们又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

何思衍:其实你去年去了一趟芬兰的罗瓦涅米……

陈航峰:对,我是去采访那里的“圣诞老人”。他们在那里有一个圣诞老人村,是给游客的——他们甚至把北极圈都“搬”近了——这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里有句话写着“你正站在北极圈上”,但这其实不是真的,是虚构的。

整个场景很像好莱坞。小精灵们会让你排队等待,而“圣诞老人”会来猜测你是从哪里来的。他有一个房间,一张桌子,一个世界地图,掌控DJ台的小精灵,有的在摄影,有的在拍照。游客不允许照相,但是一切都被录下来了。

我发现官方的录像可以购买,于是第二天,我准备了一些问题。他们居然变得很不耐烦——精灵们叫我走,但是我不停地问他问题。我问的基本上是一些有关圣诞节和圣诞产业的很愚蠢的问题。

很多北极村都声称是圣诞老人的故乡。这个村庄基本上是一个购物中心——里面都是垃圾,大概都是来自中国的。这是个主题公园,不是个村庄——而我选择了一个特定角度使影像变得超现实。

何思衍:所以说你看到了圣诞节的制造与消费……

陈航峰:对,这种圣诞的出口很奇怪——它变成只是一个产品。这个概念——在中国,圣诞已经被掩盖了。基本上没有任何人有宗教理由(去庆祝圣诞),而消费的力量占了主导,在尽可能多地卖东西。真是挺滑稽的。

我也想到了身份的遗失:我们为什么想要这个节日?中国文化已经有那么多节日了。但他们还是被当做消费节日来宣传。

何思衍:你还会把这一系列带到哪里?

陈航峰:我正打算回到那个村子。我听说他们开始庆祝圣诞了——他们有那么多剩下的圣诞装饰,领导们说为何不来庆祝圣诞(把装饰用上)?与此同时,国际需求正在下降,而国内需求正在上升。

在中国,圣诞就是这么一个消费狂欢。情侣出去喝醉或是上床。想打到车几乎不可能,然后圣诞夜还有那个愚蠢的倒计时。圣诞好像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节日。

其实这个圣诞的题目并不只是有关圣诞的。它也涉及到疏离感,以及一个东西如何从一个文化跳到另一个文化,有点像一个“入侵物种”。

Chen Hangfeng, “Scattered Scenes Along Mei Creek,” video, HD, color, sound, 30’00’ 2012 陈航峰, 《梅源拾景》, 录像, 高清,彩色,有声音,30’00’, 2012

(声明:鉴于陈航峰经常与OV画廊展开合作,根据燃点道德准则,特此在此声明,燃点执行编辑Rebecca Catching亦为OV画廊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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