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手制书是什么

书是什么?
在今天的虚拟传播与图像爆炸时代可以说是一个纯粹形而上的问题。在更为深刻的意义上,也许书籍是一种社会形态的指示物,或者如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所说,是“权力的表征”。因为书籍与阅读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曾经是社会精英阶层的专利,在印刷技术与教育环境的制约下,书籍与文字的关系过于密切,似乎文字对书产生了无可争辩的定义作用。但是,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的这次展览《全球艺术家手制书展》向我们展示了书还可能是什么。

除了布展方面无以复加的精致之外,这个展览的独到之处就在于以艺术家手制书(Artist book)这种“非主流”的媒介唤起了观者对于艺术和文化历史的片片思绪。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艺术家手制书的起源往往被追溯到18世纪末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和画家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那里。但其大量出现还是伴随着20世纪前卫艺术和文学运动的兴起。然而,关于展览,普通观者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可能是:“艺术家手制书”到底是指什么?尽管这个展览的策展人也谈到,并不打算对这个概念进行溯源和定义,但这样的含混容易将艺术家手制书和“图书艺术”相混淆,后者指那种非常华丽的限量版书籍,这种图书往往是出版商委托艺术家完成的,内容多以文学为主。因此,艺术家本人更多地是为这样的书本进行插图,很少有自己意志和兴趣的体现。这也就是为什么,<从中世纪开始出现的价值连城的宗教手抄本,直到后来14至15世纪林堡兄弟(Limbourg Brothers)进行插图的《贝里公爵大祈祷文》(Les très riches heures du Duc de Berry)等书,虽精美绝伦,但不属艺术家手制书之列。也就是说,“图书艺术”更接近于装饰艺术的范畴,而“艺术家手制书”则更像一种纯艺术形式。

在这个展览上,艺术家在书本这个方寸之间进行了最大限度的想象发挥。“书”一下被观念化了,与摄影、装置、绘画等形式产生了联系,甚至还涉及到味觉。例如有机出版社(Organik)的孤本《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2010),采用了肉桂和野樱桃树皮作为制作的颜料。书页用中黄色的植物颜料覆盖,沧桑的肌理效果和巨型的昆虫图像结合起来,像是中东的沙漠。在展现方式上,盛放这件作品的透明展柜上还打出了一些圆孔,让观者借着香料的气味对两河流域的古老文明浮想联翩。这种对于感官的触动和程式的挑战也体现在另一件作品《杜尚》(Duchamp,2008)中。艺术家罗伯特·泽(Robert The)在形而上画派的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的打开的画册中央用透刻“掏”出了一个昆虫,并将这个昆虫挂在上方的白色墙面上,远看足以以假乱真。从基里科的超现实画面上以超现实的手法刻出的大昆虫,并将这件作品取名为“杜尚”,让人回味无穷,仿佛是梦境中的梦境,颓废上的颓废。这种对于艺术史/界本身的兴趣往往会成为艺术家创作的题材,例如博古(Bongoût)的丝网作品《假如》,其中他用丝网的形式复制了与他合作过的每一位艺术家的代表作。与之类似地,艺术家查可·克洛斯(Chuck Close)和诗人鲍勃·霍尔曼(Bob Holman)合作了一套册页,收录了当代艺术与音乐界名人的高清照片,其中包括克洛斯本人和辛迪·佘曼(Cindy Sherman)。

虽然这个展览上不乏以劳作令人叹为观止的手制书(例如埃迪斯·希克斯[Candace Hicks]的《线的理论》[String Theory,2011],艺术家居然完全用针线在布上缝制出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而且上面布满了很有任意感的字迹——也都是针线活模拟的!)但更让人感慨良多的是《乌兹别克斯坦的十年》(Ten Years of Uzbekistan,1994)这样的作品。当年,俄国构成主义艺术家亚历山大·罗德琴科(Alexander Rodchenko)给斯大林设计了这本书的原版,但是在项目结束之前,书中提到的很多人就已经被斯大林所害。所以,自然而然,这个版本被毁掉了,但斯大林让艺术家保留了一本。罗采用了黑色油墨将那些被杀害之人的面孔进行了覆盖。后来,这本书又被本件作品的作者肯·坎贝尔(Ken Campbell)的一个朋友拍到,并重新印刷。我们无从知晓页面上那些面孔当初的身份,因为他们现在已然被黑色完全覆盖了,仿佛彻彻底底地掉进了历史的黑洞,给人传达了一种压抑和恐惧。

作为这次展览的“注释展”,一些中国和欧洲的古代书籍也出现在了展厅里,有明代的《大方广佛华严经》,也有早在1582年就出版的《传道书的神圣仪式》(Sacrarum Caeremoniarum sive rituum )这样的插图版古代宗教卷本(这个部分和艺术家手制书展并没有太大关系,仅仅是都体现了图画和文字的并置)。不过,展览最成功的地方在于陈列了全套的传统制书工具,并邀请了工艺美术家王文达等人在展览开幕现场进行制书表演,为展览增加了活态的理解,为观看营造了一种作坊的气氛。也正是在这种气氛中,我们感受到了书的魅力,也让我们在这种“田野”的环境里反思书籍是什么?我们为何因书而文明,又为何因书而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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