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黛尔•阿德楠

白立方画廊 (香港中环干诺道中50号), 2015年6月4日－8月29日

诗歌和绘画这两种艺术形式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联系：依其理想而言，两者都试图绕过语言的逻辑，进入一个直观体认感官和意义的领域，从而达到得意忘言的境界——人类的觉知已经被提纯到最为本质的程度。诗人，画家和小说家伊黛尔•阿德楠如今已经进入她人生的第九个十年。近年来她那些尺幅不大，色彩丰富的油画作品在全球多个艺术展及画廊中展出，比如2012年的第十三届卡塞尔文献艺术展，以及去年的惠特尼双年展。然而，阿德楠进入艺术世界的历程不是一个喜出望外，一夜成名的故事。她的半抽象作品令人想到风景和建筑景观，带有精准的地点及时间刻度，显得十分生动。这些是其灵性觉知的美学化延伸，是其灵感的外化表现，而这些灵感不断地在其诗歌和散文中被捕捉到，源自一个流亡者的存在主义本质——这里说的流亡既是地理意义上的，也同时是政治意义上的。

伊黛尔•阿德楠于1925年出生在黎巴嫩的贝鲁特，她父亲是叙利亚穆斯林，而母亲则是希腊东正教徒。她的童年充满了不同论调和主张的影响，从而接触到他们的思想；稍长在学校接受法语教学，在家则说希腊语和阿拉伯语。阿德楠在她二十岁时作了人生第一篇诗歌，据她说其主题是关于太阳和大海的。她整个成年时期的生活在无休止的迁徙中度过：从贝鲁特到法兰西，到加利福尼亚。她的写作和她的旅行常常是对各种环境因素的因应，且往往是由政治动乱直接导致的。阿德楠的画家生涯始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当时她在加利福尼亚的一所学院中教授哲学。不满于法国政府对待阿拉伯殖民地人民的政策，她宣布放弃使用法语写作，并声称开始“以阿拉伯方式绘画”。

她当年的这一尝试最终将我们带入当下的时刻：香港白立方的两层楼空间之中，此处陈列着阿德楠的二十余幅画作，这是她在东亚举办的首次个展。给人最直接的印象为：这是一个静谧而笃实的艺术作品展示。虽然画作的尺寸不大（最大的一幅也不过约16 x 13英寸大小，所有的作品皆为无题，完成于2014年至2015年间），但观者却不会因为展馆的大幅白墙背景及楼层高度而产生这些画布被矮化的感觉。画作并未按照任何叙述性顺序排列起来，只是悬挂在那里造成一种简要的印象，一瞥之下的风景有如我们肉身及心灵之眼屡屡重顾的乡间宁静角落。没有一个地方会在两个不同的时间节点上一模一样。同样地，画作色彩浓烈，似乎颜料被挤出後不经稀释就直接用调色刀将其涂抹在了画面上，显然相同的颜色不会重复出现。

初看上去，这幅画是一条点缀有河川的山脉，那边的画布上则是初升或者将落的日头，另一幅是定格在下午某个时刻的一片土屋，青空高悬其上。慢慢细看这些作品，我们会渐渐发现隐藏期间的悖论和不确定性：太阳上方向其逼近的棕色圆点是什么？天空左上角的那块蓝色究竟是木条呢，抑或某家的阳台？如果说天空中那个垂直的绿色矩形不仅仅是涂鸦的话，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看得越久，观者就越难以给自己所注视的对象命名，最终剩下的只有注视这一行动本身——此行为与直抵我们立身之所的本质一样必要。考虑到阿德楠流徙的生存状态和曲折的冒险经历，作为一个作家，她的作品不可避免地与性别、国族、不公相联系。她的画作提醒人们，注视绝不是被动的行为。相反，它一直是一种政治行为，不屈地向着确定可觉知的真理而前进，或许这种真理最终并不能被寻获，但为之而做出的探索和奋斗却是必须的。正如十七世纪的日本诗人松尾芭蕉在他的俳句集《奥之细道》中所言：“每日皆行旅，行旅即安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