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呐喊:安利·萨拉在新美术馆

“安利·萨拉:回应我”

新美术馆 (美国纽约下东区Bowery235),2016年2月3日—4月10日

当代的艺术家们可以凭借两种方式运用声音:将之用作材料,或者将之用作文化史的主题。用作材料性的方法——也即声音艺术——在展馆设置中已经被边缘化很久了。如今它作为一种根植于实验音乐、场域特定的装置和行为表演的艺术形式而存在。至于声音的文化史则同时涵盖了音乐和语言,从专辑封面的挪用和流行音乐的短命到涉及翻译主题的作品。安利•萨拉(1974年生于阿尔巴尼亚的地拉那),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开始探索关于乌托邦的观念和历史记忆。当时他和她的母亲制作了一个录像,反映了她在阿尔巴尼亚共产主义青年团中所担任的职务。这位艺术家在他近来的多媒体装置中越来越倾向于同时将声音用作材质和主题。安利•萨拉在新美术馆的个展“回应我”,凭借他声音方面的专注,将其二十年来的艺术生涯置于上下文中研究。

确实,这场展览——迄今为止萨拉在美国的最大规模展示——的设计给人以一种交响乐般的体验。不同于一个年表流水账的概述,这场展览由环绕四周的沉浸式装置构成,它们是专为这一场地量身定制的。这些艺术作品占据了电梯组对面的三个楼层的醒目的位置。雕塑作品和早期录像则被置于更小些的且次要的空间之中。这种展示的安排有其实际的理由。它们更明显地颠覆了美术馆展示的固有逻辑——即,通常将复杂的声音艺术搁到楼梯井或者后墙根去。

将萨拉早期低保真度的录像和他最近高品质作品放在一起看,给人造成了相当的冲击。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和本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间,阿尔巴尼亚艺术家以他们对后共产时代欧洲生活的诗意的探索而为人所知。与哈伦•法罗(Harun Farocki)、欧麦尔•法斯特(Omer Fast)、徳伊芒塔斯•纳可维希斯(Deimantas Narkevicius)等艺术家一样,萨拉自己也实验过纪实的形式。《访谈录》(在1998年,每逢周三都会在新美术馆的地下室展示)这一作品涉及萨拉重新发现他母亲在共产主义青年团秘书处任职时候接受访谈的默片。萨拉和唇读专家合作,给这个片子配上了字幕,然后他把荧幕上的成品展示给他的母亲看。她表明了她的语法以及严格的意识形态的“失语”,这强调在面对政治教条之时二者的重要性。而2003年的《予我色》可能是萨拉最广为人知的一件作品,它记录了当时地拉那市长埃迪•拉马的一个前卫的介入行动。作为一名艺术家出身的市长,拉马启动了一个项目,将一块长期以来被政府忽视的街道的建筑,涂抹上明艳欢快的彩色色块。本片主要是透过一辆车的车窗拍摄的,拉马就坐在车上,于拍摄的同时给予讲解。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这位市长,现在已经当上了阿尔巴尼亚的总理。

《解结》, “安利·萨拉:回应我”个展现场,新美术馆,2013. 图片由Galerie

《拉克-卡特二点零(英/美)》(2015年)是一件质朴但有力的作品,针对的是在塞内加尔的殖民遗产。在此双屏录像中,同一作品2004年的版本被放大展示,沃洛夫族的学生们被要求重复表示“光”和“暗”之变体的词汇。两个屏幕上的字幕(分别由Homi K. Bhabha和Hywel Williams完成)却述说着彼此冲突的译文:一者包含的是更为直白的定义,另一个则承载着更具种族煽动性的解释。类似施虐的反复死记硬背——点缀以成群飞蛾扑向灯光的图像——形成了关乎潜在的殖民印记的强有力的图解。

在萨拉的近期装置作品中,声音变得更为抽象和升华,扮演起某种制造疏离的机制,凸显出交流或崩塌的短暂时刻的不可能。 《回应我》(2008年)被安置于三楼,成为回廊的一部分,在此作品中,一个妇人和一个男子试图在柏林郊外“魔鬼山”(Teufelsberg)的一座网格球顶式的建筑中交谈,这个建筑是为冷战时期美国国家安全局而建造的。每当这个妇人(她在这里成为了一个基于性别的压迫的符号)试图开口时,男子就猛击小鼓;而妇人的哀求“回应我!”成了作品中唯一可辨识的语句。

萨拉最新的装置作品则提及了先锋派的作曲家和毁灭世界的战争。《结结》(Ravel Ravel)和《解结》(Unravel)都是2013年的作品,它们以法国作曲家莫里斯•拉威尔(Maurice Ravel)的《D大调左手钢琴独奏曲》(这是作者为负伤的奥利地钢琴家保罗•维特根斯坦而创作的)为起始点。这件作品是萨拉受委托制作,用以在威尼斯双年展上代表法国参展,但是却被安装在了德国馆内。在《结结》中,萨拉安排了两位钢琴师,各自以略微不同的拍子演奏,随后他将此拍摄了下来。当两个屏幕在带有半消声道具的屋内被同时播放,这个组合影片便制造出一种回音,随着演奏者作品的瞬息飘逸。《解结》被安装在相邻的空间中,这个作品记录了一位DJ是如何在一台唱片机上仿制音效的:他通过双手为两张碟片加速或减速,以匹配音效。

《当下一刻(降B调)》和《当下一刻(D调)》(2014年)是双通道录像声音装置,最先在慕尼黑艺术之家(Haus der Kunst)被展出,于纳粹建筑的语境中深思了先锋艺术。慕尼黑艺术之家是第三帝国为其御用艺术营建的一座豪华宫殿。在此建筑中,萨拉上演了两篇来自“堕落的”威尼斯犹太作曲家阿诺尔德•勋伯格的浪漫主义弦乐六重奏《升华之夜》(Verklärte Nacht)的协奏曲。在每个录像中,音乐家只用降B调或者D调演奏整个曲目,并经由遍布整个空间的二十个扬声器放大,这依据的是勋伯格晚期的序列主义的作曲法则。不协调的听觉体验,戏仿着勋伯格的十二音技法——在此种技法中每个半音阶调式都以同等数目出现,而伴随着它的是小军鼓雕塑,其鼓锤仿佛被历史所魅惑般,偶发地击打鼓面。

这近乎夸张的装置,也许对于艺术家和观众双方都求索过甚。为了能够全面而充分地欣赏这一作品,观众不仅需要拥有关于二十世纪建筑学、前卫音乐和艺术方面的知识,也还需要有持续而广泛的关注力,以及随时能应对解析萨拉的音声交易诡计的灵敏听觉。这一方法论集中体现了萨拉对于拥有一切的渴望。他努力争取在同等程度上成为在美学上是宽大的,又在概念上是严苛的,使得声音在等效的层面上同时既是材质又是概念。对于任何艺术家而言,这都是一个可贵的尝试。但是,正如在此次展览的早期作品中所清楚表现的:有时候,调高音量并非必要。当然,除非你意在制造大量的噪音。

《结结》, “安利·萨拉:回应我”个展现场,新美术馆,2013. 图片由
“安利·萨拉:回应我”个展现场,新美术馆,2008. 图片由
《题目未定(蓝色天空)》,“安利·萨拉:回应我”个展现场,新美术馆,2008 图片由
《无题(角落)》,“安利·萨拉:回应我“个展现场,新美术馆,2004 图片由
Anri Sala, “Still life in the Doldrums (d’après Cézanne)”, four hand-painted human skulls, altered snare drum, carved American Maple drumsticks, altered snare stand, loudspeaker parts, and mono sound, 110 x 56 x 41 cm, 7:18 min, 2015. Maja Hoffmann / LUMA Foundation Photo: Maris Hutchinson / EPW Studio
Anri Sala, “time after time”, single-channel video, stereo sound, color, 5:26 min, 2003. Courtesy Bick Productions Photo: Maris Hutchinson / EPW Studio
Anri Sala, “Long Sorrow”, super 16mm film transferred to single-channel HD video, stereo sound, color, 2005, 12:57 min. Produced by Fondazione Nicola Trussardi, Milan Courtesy Marian Goodman Gallery; Hauser & Wirth; Galerie Chantal Crousel, Paris; Johnen Galerie, Berlin; and Galerie Rüdiger Schöttle, Munich Photo: Maris Hutchinson / EPW Studio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