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城郊来到一座稳坐于房地产开发中的机构,这漫长的车程往往无法让人对它抱有满满自信。当我顺着台阶而下,来到一间由麓湖社区的建筑模型所塞满的宽敞房间时,我在期待一座犹如“波特金村庄(Potemkin)”意味的美术馆,假装为成都这一偏远角落增添魅力。
尽管美术馆在其布局上坦白了它与房地产的关系,但是今年四月在成都天府区的麓湖生态城的新址上重新开放的麓湖·A4美术馆(前A4艺术中心)似乎并不仅止步于在大厅中摆上展品,邀请大众来此自拍。其意在打造一座可居住、呼吸并“思考”——这一点最为重要——的空间。美术馆旨在创造一个由博物馆引导的文化:培养当地的艺术生态,甚至在此过程之中提出一些棘手的问题。
虽然美术馆以相当平淡的主题“创造空间”重新开馆,但是该展览包含一些批判性作品,反映了美术馆的态度。如“嗯工作室”的朱晔与魏皓严的档案研究项目《街道的秘密:成都》,该项目干扰了麓湖社区(包括人工湖、动物园和在马术竞技场上骑着小马慢跑的富贵孩子)千篇一律的完美。《街道的秘密》收集了社区与街头生活的样本,包括旧家具、来自当地居委会的公告、保安亭(内有女保安)、现场麻将,所有这些人造物都被置于美术馆内,按照化石或三千年历史的木乃伊的式样“博物馆化”了。
对“在地项目”(展现当地生活方方面面的特定场地项目)的关注,形成了美术馆较重要的批判立场的一部分。这样的项目深刻地反思了资本与地产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推动了中产阶级化甚至促使当地社区的消失,并为资本的发展与官方决策的探讨提供了另外一条出路。
展览学术部总监兼策展人李杰介绍了艺术家陈建军和曹明皓对成都水系的调研:
“我们给艺术家一项任务,让他们了解成都地理范围的水系……从历史上看我们知道,成都曾是个内陆的威尼斯,运河航道与陆上交通是非常重要的运输手段。那时的居民能够打开家门直接进入船只,但是现在的情况非常可怕:农业的萎缩、工业的影响。水成了人人渴求的稀缺资源,欲求而不得。很多河流已经变成了采石场,为建筑业以及所有人造的混凝土产品提供原料。”
而李杰及其艺术家正致力于打造的社会实践项目并非那种“感觉良好”的奇观——把公众当作人质进而展现某类无害的社会信息(“你们可以做出改变的!提示鼓掌并且拍打彼此的背部!”),他们更多在试图去调查促成成都快速转型背后的复杂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关系。
在地项目是一类长期的,非以目的为导向的项目(例如,展览或许不是最终的结果),此外,在地项目通常会与一些了解当地问题的非政府组织(NGO)合作。正如李杰所说的,“艺术家成了住在城市中的社会工作者,与居民及志愿者谈论他们对于生活的看法。”在曹明皓和陈建军的项目《天台与墙》中,艺术家与一位年长的居民龚女士进行技能交换。艺术家教她一些基本的绘画技巧,龚女士则用这些技巧创作了一幅表现当代成都版本的《清明上河图》卷轴画。
“那幅卷轴画是有趣的,它重现了成都的历史……如同一幅成都水系的官方地图,因为她记得哪家挨着哪条河,第一家是面店,第二家是豆腐店,第三家是寺庙等等,这幅画表现的非常清楚。而且,她会从其他长者那里收集很多信息,所以艺术家跟着这位老阿姨并与她聊天、讨论和交流,工作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幅卷轴画作为龚阿姨口述历史的产物,它自身不是一件作品,而属于一件更大的装置中的一部分,但是在画作被带到美术馆之前,它在龚女士近邻的社区——其中一个工作坊——中得到首次展示。最后,非政府组织、学者以及居民都被邀请至美术馆,与介入社会实践的艺术组织,诸如上海的定海桥互助社和云南的艺术家过境计划共同进行讨论。
除了与当地社区创建连接,并因此将美术馆代入美术馆之外,曾是艺术家的李杰渴望帮助支持当地的艺术生态系统,通过长期合作及对话的形式,在艺术家的创作生涯中对其提供专业指导。人们会说“支持”,但是他不喜欢使用“支持”这个词,因为它暗含着权利支配的意味。美术馆的青年艺术家项目“艺术家个案研究”已经运作了六年,该项目并不聚焦于最终的产物,相较于生产作品和展览,更注重去推动艺术家的实践。李杰说,“项目更多地关注你在你创作中遇到的某类困难或转变,以及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因此在今年,我们一直在绕圈并突破(例如,在他们的实践中克服某些障碍)。并且,当你想要在实践上有所突破的时候,时常会……犯错。然后你需要接受这些错误。为了使新事物产生,艺术家需要错误,所以实际上我们鼓励艺术家去尝试新事物。”
秉持并不盲目过度乐观的态度,李杰致力于培养壮大艺术家的队伍,将新兴艺术家纳入项目之中,并为他们提供影响深远的帮助,而非为自己扬名立万。“开始的时候,这里没有很多做实验艺术的艺术家,”李杰说,但是通过合作,美术馆设法引进新兴艺术家,或者对一些艺术家重新定位,他们之前都认定自己更倾向于采取传统或非当代的艺术形式创作的艺术家。
“一开始,美术馆像是一个孵化器,我们鼓励艺术家试着做一些在地项目并进入到研究阶段,然后在研究完成的一两年后,我们让他们参与实验项目。在这之后,我们密切关注他们的实践并希望推荐他们参与一些驻地项目,进而打开他们的眼界,从而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阶段。”
在艺术家个案研究项目中创作的艺术家,常常有机会与日本的横滨创意城市中心及京都艺术中心进行国际性合作。这两个中心向中国艺术家提供驻留机会,以强化泛亚纽带的交流……这种机会也恰好契合了政治上的需求。
将合作机构的日本艺术家带到成都,A4美术馆致力于建立与成都特殊问题有关的对话,就像丸山纯子的《野花田》。这件作品以当地饮食经济的副产品为媒介:“在成都的两个月里,艺术家吃了不少火锅,并提出了一个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即‘火锅里的这些油都到哪里去了?’然后我们说‘它们被倒掉了’接着他说这么太浪费了,因为他有很强的环保意识。他说,他在台湾研究过一种肥皂的制造工艺,他能收集所有油并用它来制造肥皂。他发现一个可以把香料从油中去掉的方法,但无法去掉红色。”
虽然通过这种跨国交流,当地社区及成都的艺术生态系统为此做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坦言说,普通老百姓(大多美术馆观众的主要成分)实际上并不关心艺术家的创作过程或个人的成长。
不管怎样,博物馆似乎敏锐地意识到有必要服务于不同类型受众,以达到持续性发展。除了有专注于不同关注层面的各种展示空间(例如以关注水和自然保护的动画、雕塑和装置为特色的麓湖生态艺术馆,对偶尔带着小孩来逛美术馆的人设定不那么严肃的作品),美术馆也为他们的展览“创造空间”出版了三种分别针对孩童、青少年和成人的导览手册,并伴以丰富的参观项目,工作坊和更多的学术讨论。李杰本人与志愿者一起,在去年实施了数百场导览。这些导览也起到了双重的作用,提供市场调研的机会,因为通过每次导览对观者反应反馈的集中,能够在未来打造更好的观者体验。
A4美术馆似乎对美术馆的概念有更加全面的领悟。它没有把美术馆仅仅看作一个展厅,或服务于在成都之外生成的展览的停靠点,这些展览如同巡回的马戏团一样被海运而来。A4美术馆知晓,美术馆能够为艺术圈与当地的社区做出贡献,知晓美术馆在生产知识的同时也能回应当地观众的需要。在某种意义上,A4美术馆正在做的,远比位于大厅的麓湖实体模型还要真实,付出的也比成都和上海多家用来装饰房地产的象征性美术馆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