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瑞安·甘德访谈录

作者: Chris Moore 墨虎恺
译:Chen Yufeng 陈煜峰

“艺术家”是无可替代又一无所用的。在艺术家的词条之下,我们可以如此定义:“一个以特殊方式探究各种事物的人”或者“提出无解问题者”。其定义可以包含制作创造,但也包含了展示,即兴之作,改编之作以及一种不专注于笑话本身而是如何表现它的戏谑才能。这篇对于瑞安·甘德(Ryan Gander)的介绍文字也同样是无用的。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谈起。

此刻,我们坐在瑞安位于伦敦霍克斯顿区的工作室内,与城郊一座壮观的伊斯兰中心一隅相邻。工作室本身地处一片“轻工业地带”,坐落于一条铁路的拱桥下(弗拉纳根和艾伦[Flanagan & Alle]1932年的歌声恼人地闯入我的脑袋)。我入门之际适遇午饭时间,故而先用了一顿公共餐,主食是被切得很细的无筋粉意面,都被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房间的一角有张圆桌,离入口不远;当瑞安不在乡下自己家的时候,这就是他平时工作的地方。房间中央另有一张宽大的桌子,沿墙脚堆满了各种作品和板条箱,以便在下一个展览之前将作品打包装箱。一个六人团队认真地工作着。午餐的盘子一撤下,访谈随即便开始了。

Ryan Gander (image courtesy the artist)

书籍

墨虎恺: 我曾想抓一本你的书用来在飞机上读,然后发现你只写厚如砖头的鸿篇巨制!

瑞安·甘德: 我也写了好些薄一点的书。

墨虎恺: 我有的两本可厚了——而且还是两本呢!我简直都不乐意把它们拖回伦敦去。

[这时候我们正注视着瑞安脑袋边书架上一本巨大的书]

瑞安·甘德: 这本很有意思,这是本新作——“文化场域”——看起来很像是一本大画册。不过所有其他人都很……——那些非常有趣的艺术家,我想他们总是多少有些反对做画册的。为自己的作品做画册也就是庆祝自己的成就,不是么?既然书本本身就可以是作品,而你也有钱出书,那么为什么你还要做画册呢?所以我将我做的所有书都视为作品,你知道的,就是我的演讲和电视发言稿合集,还包括关于物和作品的散文,诸如此类,各种各样的文字。最终,在某个时刻,你对于无休止地给自己的作品拍照并打印这些照片感到疲累。而人们想要信息。于是我就编了这本巨厚的书,就是这本画册(说到这里,瑞安哈哈大笑了一阵),这么一来人们就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啦!

墨虎恺:这确实很有帮助,有了这本书,很多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瑞安·甘德: 不可思议的是,拥有这么一本书的感觉确实不错,至少你妈会为拥有这本书而倍感骄傲的吧!

墨虎恺: 好吧。但有时候这本书也有助于把东西给串起来,置于一个贯通的语境中。我的意思是,你成了一位艺术家——这也许是个缓慢的过程,并且….

瑞安·甘德: 我不知道你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已经成为了一名艺术家。

墨虎恺: 大概“仅仅”称你为艺术家也是不够的。

瑞安·甘德:我并不真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甚至曾经有段时间我完全不承认自己是艺术家,因为当时我认为自称艺术家是傲慢的表现,这么自我宣称有如宣称你已经达到了才能的顶点——我当然不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这个顶点。因此在那段时间,我经常自称为教师,因为当时我在创作的同时也教艺术。然而此后为了从艺术创作中赚点钱,我不再教书了,当然也就不再是个货真价实的教师了,于是教师这个称呼就不复使用啦。后来又发生了一些其他的情况——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突然兴起了一阵风潮,认为新千年初是属于跨学科的时代,你懂的,什么移动工作室啦,空无工作室啦,虚拟工作室啦——我人在巴塞罗那,工作在伦敦、纽约,不需要实体工作室,只要一支手机,一本电话簿就够了。就是这种情况,这种现实情况再加上那种’你不是艺术家’的概念——你不是艺术家,只是一个跨学科、跨行业的创作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墨虎恺: 好吧,我承认定义本身并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理解、阐释并使用它。

瑞安·甘德: 对啊,唯一重要的是它有趣或否,至于它是设计、还是写作、还是艺术并不重要,我不关心它究竟是什么,我只关心它好不好,有没有意思。

墨虎恺: 我从前不知道你也写过剧本。

瑞安·甘德: 是啊,我做过很多不同的事情。事实上,我几乎什么行当都尝试过一点。没多少行当是我没干过的。我真正坐定下来是在上一个新年——不是刚过完的这个,是再上一个——当时定下心来,决定列一个我的死前必做清单,也就是说列一张包含了我没做过、但在死前想要做的事情的清单。单子不长,其中包含了陶艺——去年我做了一点陶器。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一个让我振奋的职业必备的要素是能让我尝试各种各样的事。比如一觉醒来,你去给麦当劳侍应生设计件工作服,或者给伦敦东区某幢旧楼里的人设计一道菜品,还有舞蹈啦,芭蕾啦,任何可能的事情。

Ryan Gander, “The Way Things Collide (Phaidon Book, Meet Inner Sole), 20 x 46.3 x 59.1 cm (sculpture), 90 x 46.3 x 59.1 cm (pedestal)oak, 2012.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Johnen Galerie, Berlin. Photo: © Andrea Rossetti

墨虎恺:但是这种工作如何与不同类型的社会人群相适应呢?显然一个用于艺博会的作品往往和公共艺术作品及与学生的交流,与公众的互动等等是很不一样的。

瑞安·甘德: 其实这些都一样,就好比说你怎么去定义“成功”,不是么?如果你是个商业化的艺术家,那么你成功与否,就由艺术商人和馆藏说了算。这也许是对艺术界的大多数人来说最普遍的成功标识了,不是么?这么一来,我为阿迪达斯做的运动鞋就是我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啦——这种成功属于另一种领域,属于-

运动鞋

墨虎恺:  运动鞋?

瑞安·甘德: 我为阿迪达斯设计了一些鞋子,其中两双正式生产、发布。在鞋舌上有作品的标题…

Ryan Gander “Yo-yo criticism” 2014, commissioned Adidas Originals Trainers (image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Lisson Gallery)

墨虎恺: 要想搞明白你做的所有工作可真不容易呢!

瑞安·甘德: 霍莉,你有没有那些鞋的照片啊?只要拿来看一看…所以说,这是一种不同的成功标识,对我来说这是真实的,不是介入,而是渗透。也许渗透这个词听起来还是有点侵略性,但它也渗透自身,渗透入不同的经济体、市场、社会阶层……不同价值观的世界。所以这个项目一切顺利。这些鞋子出现在社会媒体上,很多人买了,也有很多人点赞……这就是一件艺术作品,尽管不是艺术世界所承认的艺术作品。

霍莉(瑞安的助手):这双的名字叫“Yo yo批评”。

[我们拿过这双闪亮的白色运动鞋端详起来,鞋底上绘有’污泥’,这些’污泥’向上“溅起”,沾染了鞋帮。]

瑞安·甘德: 它们是聚氯乙烯材质的,全都是手绘的,所以每双都不一样……这和锐舞文化(Rave Culture)有关系,我来自英国的西北部,锐舞文化的发源地。石玫瑰(Stone Roses)和快乐周一(Happy Mondays)这些独立乐队都是从西北部来的:威根、沃灵顿、切斯特、利物浦、曼彻斯特。所以,“Yo yo批评”的设计概念基于如下的事实:孩子们希望得到洁白、干净、完美的运动鞋,若鞋子沾上点土,他们就会不高兴。而如今,这种情绪被转换成“去狂欢”——在我看来没什么比去狂欢更主流了,不是么?然后你的靴子就被溅上了泥点——这是一种标记或信号,从这儿可以看出你社交活动的范围。你看这些[指出一个细节]阴影,这些都是手绘的,你若从这个方向看,就能看见铅笔绘制的阴影。

……但若你从另一侧看,则看不见任何东西,只不过是一双普通的运动鞋。所以,不论你在哪里,光总是在相同的位置。成功的标志永远是变动不居的,取决于你从事什么,以及如你所言,你的受众是谁,创作的环境如何等等。这一切对设计来说也是一样,你接到一个公共项目的委托,你知道你在某些方面是受限制的,有些规矩你要遵守,你不得不妥协。你接公共项目的委托,或者做咨询顾问,或者在公共空间做作品,或者面向不同受众做作品,诸如此类,大多更难,但也更令人兴奋。

一个有趣的问题

瑞安·甘德: 想想鲍勃·吉尔(极有影响力的美国平面设计师,五角设计工作室[Pentagram design firm]的联合创始人)。他说过一句话,大意是:“问题越难,出活越好”,大致如此吧,原话我记不清了。(原话为:“除非你的工作始于一个有趣的问题,不然不太可能得出一个有趣的解决方案。”)

没有什么比做一个典型意义上的艺术家并且呆在工作室里创作市场需要的作品更加容易了,因为你的路径被界定得很狭窄,委托书的规则都是板上钉钉,石上刻字的。对于一个有创造力的人来说,在艺术界获得经济和商业的成功是很容易的。达明·赫斯特这么做了,杰夫·昆斯也这么做了,他们算不上令人惊异的艺术家,他们只是有创造力的思想者。尽管它们只是创造性的思考,但如果你对视觉语言有足够好的掌控力,并了解艺术界的社会动态,赚大钱根本不是问题。未必要做好作品的。

墨虎恺: 很多作品看起来一模一样,艺术界存在大量的复制,还有无知,如果你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会发现今年在伦敦被当作新作推出的作品….

瑞安·甘德: 是的。

墨虎恺:你会发现它们和一些旧作极端相似,比如七十年代洛杉矶的作品。

瑞安·甘德: 是的,是的。

墨虎恺:那么这也是一个语境的问题。

瑞安·甘德: 这是因为游戏规则固定死了,太窄了——艺术界没多少让你能放开手脚的空间。

墨虎恺:这不仅是艺术界的问题,小说家和许多音乐人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瑞安·甘德: 我的一些最不成功的作品——商业上最不成功的——即属此类。我在五年前完成了一件题为“坐”(The Sitting)的作品。我写了一本书,需要读者往里填充。书里有一系列的问题,比如某一页书带有香气,书里就问你:这种香气令你想起了什么?随后在第47页,你被要求送我一束花,在书的其他不同地方,你被要求寄我明信片。填满这本书需要大约六个月,这是一个力气活。你必须完成不同的连词游戏,回答不同的问题,比如:问你上一次在家下厨做饭是什么时候?那顿饭是和谁一起吃的?等等诸如此类。这件作品的概念是,通过这一切,我将完成某人的“画像”。故而这本书叫做“坐”,意思就是读者自己坐着给自己画像。通过书本填满了的信息,这个概念性的肖像可以被人看见。所以说,《坐》希望以一本书的形式来取代实际写真过程中对被描绘者的观看,这不过是一个愚蠢的主意,因为你明明可以直接看着那个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大费周章的傻事呢?这是完全不可理喻的…

墨虎恺:沃霍尔的名流盛会?[“埃塞尔·斯卡尔36时报”1963年的作品,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瑞安·甘德:我的意思是,绘画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你如果仔细想想的话…往一小幅画布上铺展点油画颜料,这其实什么意义也没有,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我画的每一幅画都叫做“谁谁谁之像”(a portrait of blah blah blah)。这个谁就是要求被画像的那个人,不论是谁,都有六个月去填满这本书,然后把书交还给我,我读了书之后就按照其中的信息给他一件作品作为画像。每件作品都是不同的。其中一件是枚浸透我所设计的香水的厕纸芯,另一件是十二张照片,照片里是放在这人房子四周的镜子。还有一件是以乙烯涂料绘于墙上的呈镜面效果的巨大搜词游戏。它们都是些彼此非常不同的作品。

墨虎恺:它们在何种意义上算是成功呢?一般意义上成功还是商业成功?

瑞安·甘德: 说它成功是因为订购它的都是些很厉害的藏家,他们满有余裕,人也很有趣。你要知道,他们必须花费很多时间在这件事情上——事实上作品的一半是由他们完成的。他们必须对我个人有绝对的信任,因为成书中有太多个人的私密信息,而他们必须将书交还给我,让我来阅读,你明白的…

墨虎恺: 天哪,我明白!

Ryan Gander, “Are you naked too?,” drawings (pastel an paper), display stand, 162 x 43.5 x 43.5 cm (display stand), 22.2 x 35.2 cm (drawings), 2011.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Johnen Galerie, Berlin. Photo: © Jens Ziehe

瑞安·甘德: 好吧,其实很多藏家有专门的助理为他们挑选作品,因为他们自己太忙了,没闲暇干这种事情。

墨虎恺: 其实大部分情况下就是懒惰。

瑞安·甘德:是的,你知道,花钱也是需要时间的。我想世界上有很多人很有钱,却没时间把钱花出去。不过从经济上说这个项目并不成功,算是门亏本生意。有时候我这里赚钱,那里贴补。比如说我打算做的广播剧,几乎没人愿意为之买单。或者鸡尾酒单——艺术家们的鸡尾酒——我一直打算做这个,收录艺术家们发明的鸡尾酒。显然这个项目无法挣钱。

墨虎恺:(哈哈笑)这听起来好像没有意义,不过很棒!

瑞安·甘德:对!我一直希望能有这么一本东西。所以说,我这里赚钱,那里贴钱。至于《坐》,按照每张“画像” 付出的劳动来说,我每做一笔就要损失一万五千英镑。

墨虎恺: 天啊….

瑞安·甘德: 不过做这些事很棒啊,非常有挑战性。你知道,关键不在于发财出名,而在于做些烂事、犯些错误、抛砖引玉、学点东西。我是个实践型的艺术家,在某种程度上,或者说至少我认为自己是个实践型的艺术家。所有东西都是一种研究,因为你不知道它最后会怎样。十年前我组织了一次写作,写一本小说,这促使我以种种不同的方式来用经济做艺术。另外一个我曾经拥有且继续在为之努力的类似理念,是推进“包月买艺术”服务。你知道包月订购服务吗?人们在各种事情上都需要指导。

墨虎恺: 我知道。

瑞安·甘德: 他们做得很成功;你可以订购一份啤酒或印度菜谱:你付钱,他们每个月给你送货。我就想,这能否用于艺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有个艺术指导也是一回事。比如说在拍卖会上拍出一个承包合同,规定客户在24个月里收到12件作品,这些作品的价值要达到定额,让客户物有所值。

墨虎恺: 这可有点难办啊——你怎么保证价值呢?

瑞安·甘德: 呃,这个么,我想就按照其他的作品为基础来估价吧——我是说给一个合乎情理的价格——我喜欢这个理念是因为本质上你并非收到一系列作品;你是得到了由艺术家制造的一整个藏品集合。

作为一个魔术师

瑞安·甘德: 在最近五六年间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创作大量作品——出好些活。我的意思是,你是否知道每个人如何反对市场上的作品泛滥?你必须做同样的事情,创造你的风格标识,你的品牌,一年只能做七个——这是你赚大部分钱的方式。我出了很多活,在近五年中基本每年出四五个大作品,其理念是…

墨虎恺: 这是好事,不是么?

瑞安·甘德: 我很享受创作过程——这是一个理由——另外的理由是我一向喜欢可以自我组织事情这个概念,当有足够的活计和部件,我就能利用它们,犹如工具箱或者“调色板”。你做艺术,然後你可以做展览,然後你可以组织它们——你的实践有这三个层次,然後你就会变得强大。你收集了数量庞大的作品,他们在介质,尺寸,内容,构成上都是不同的,这样你就能举办一个像样的展览了。不然的话你只能办个画展,墙上不过挂点两米长得方块块,上面涂点颜料什么的,这就不是一个有趣的展览。

墨虎恺: 好吧。但你我记得你也做过一些很小型的,精细的作品。其中我很喜欢的一件在柏林的汉堡火车站美术馆。

瑞安·甘德: 哦对对,掉轮子的那个,对,有这么回事。(《无人知晓的艺术品》,2011年)

墨虎恺: 遗憾的是它只能被放在一个基座上。

瑞安·甘德: 是是,我知道,它应该直接放地板上。

Ryan Gander, “The Artwork Nobody Knows,” polyurethane, Styrol, Neodymion-Magnet, Lackfarbe, 140 x 140 x 15 cm (plinth), 15 x 7 x 5 cm (figur), 2011.Courtesy: Stiftung des Vereins der Freunde der Nationalgalerie für zeitgenössische Kunst. Photo: © Ken Adlard

墨虎恺: 对呀。不过当你走进汉堡火车美术馆,并且——

瑞安·甘德: —我并没有亲眼看过,我只不过是看了很多那边的照片,以及很多人告诉我应该怎么放才看上去好。也许这是件古怪的作品,仔细想想,这是我所有作品中自己喜欢程度最低的一件。虽然我不怎么认为,但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将其联系到残障问题上。而我本人是极其厌恶创作和残障主题有关的艺术品的,因为:第一,这不是一个创作关于“自我”之作品的有趣途径;第二,其他艺术家以此为途径创作关于“自我”的作品,我对于他们的身份认同持批判态度,因为这是过分自我中心和无趣味的。我创作是因为我对视觉语言有兴趣,并且有兴趣掌握此种语言以至于有雄辩之能力,掌握声音和万物的特质及调子——成为视觉语言的诗歌——得以进入一种无工具和材质的境界,默思其道,对于你所知道的有关视觉语言的一切无所不用其极,进入一种真正的创造性反应。这听起来挺像魔术,不是么?这就好像变成一个魔术师。

Ryan Gander “I need some meaning I can memorise, (The Invisible Pull)”, installation, 2012 at Documenta, Kassel (image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Lisson Gallery)

颈後凉风

墨虎恺: 最後这促成了你在卡塞尔文献展上的参展作品。因为你什么都没得着——你是否弄出了那阵风?我甚至都不想听到真实的答案。

瑞安·甘德: 是的是的。

墨虎恺:你到底是弄没弄?(笑声)

瑞安·甘德: 很多人说了同样的话,很多人问是不是我开的窗,不过为完成它可花了不少钱——超过二十万英镑。

墨虎恺: 你不是开玩笑吧?!

瑞安·甘德: 产品花费?是真的。在博物馆後头盖了两间屋。那边有涡轮机,房间是隔音的,然後供气装置和窗户相连,窗户也都是隔音的。随後要堵上所有的空调管道,填补所有的缝隙。本质上来说就是制造一个真空空间,周围若有任何小罅隙,都将损失大量的气压。为这个项目我和波恩大学合作了三年。他们长于为购物中心设计一旦发生火灾时候疏散烟雾的通道,以及为波音飞机做空气力学测试。所以,这不是一个容易的活计,一点都不容易。我老是接到一些藏家的电话说:“我们真挺喜欢风这个作品的”。好吧,如果你们有三年时间和廿五万英镑的话,那还可以说说……可笑的是居然有人说“你不过是打开空调而已……”(叹气)

Ryan Gander “I need some meaning I can memorise, (The Invisible Pull)”, installation, 2012 at Documenta, Kassel (image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Lisson Gallery)

墨虎恺:好吧,彻底的困惑才是它最出彩的部分。

瑞安·甘德: 没错。

墨虎恺: 事实上没法知道凉风究竟是人造的结果还是仅仅从门窗里吹进来的一阵天然风。这是最迷人的事情——你没法拾取,没法观看。有些观众甚至无法确认凉风存在与否。另一些人则联想到了法国大革命时期断头台的典故——脖颈後的凉风。

瑞安·甘德: 我很想知道在一个更小的环境中它将如何运作,因为卡塞尔文献展的环境,腓特烈博物馆底层大厅是非常独特的。《纽约时报》说这是艺术界中最昂贵的资产,事实也确实如此,而我却被允许使用整个底楼大厅,这是前代未闻的事情。每一次文献展都有关于这个场地的争议——如果你看看历史记载的话——博伊斯和不同艺术家之间的争论,关于究竟谁有资格去那里展出。这种争取成为头道风景、头道菜的想法几乎可谓是希腊罗马精神。所以“凉风”这个作品运作的比较好是因为这一切,那里的墙,那里的空间等等。腓特烈博物馆的大厅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以至于你不需要大费周章就能在那个空间里做出醒目的作品来。看来,之前在文献展中使用这个场地的人们不得不努力将观众的注意力从那些已经先存的灿烂事物中转移过来。他们只能遮蔽而非突出那些美丽之物,这显得很讽刺。当然,他们是去展示自己的东西的,而不是展示早就在那儿的东西。

墨虎恺: 好吧,这就相当于大喊——“看我看我!”

瑞安·甘德: 而在一个奇怪的命运转折点中,我的作品变成了与我自我相关的,因为所有人都希望如此(笑声)——它做了同样的事,不过以一种奇怪而未知的方式。

墨虎恺: 不过这也会随时间而消散。然後到了最後,它就仅仅是凉风而已,这是其可爱之处。

瑞安·甘德:能做出大师级的作品或者天才性的活计感觉不错,因为我从未…我事实上并没有有意追求创作“天才般的杰作”。我未尝努力追求,它就自己这么成了,这很有趣。它已经够好了,不是么?能说“我出了这么个活”,这是我一生中值得自豪之事。

[墨虎恺: 下半生心中的念想——做出一件天才作品]

Ryan Gander, “Fallen through history,” wall plugs and dust, 8 x 122 cm, 2015.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Esther Schipper, Berlin. Photo: © Andrea Rossetti

墨虎恺: 好吧,做出一件天才作品是非常困难的(笑)——当然困难啦!

瑞安·甘德: 也许,只有当你不刻意的时候才能无心而得之。杰作天成嘛,对不?那是视觉的语言,是我正在学习的东西,这就是为何我现在做这一切:思考的能力,思想之爆闪和思想之歧途。

墨虎恺:所以,那边共有三件作品,我找到了第二件,和查理·明格斯的录音一块儿的…

瑞安·甘德: 对,逃生孔道——哦不,应该叫“通往文化田野的安全门”。

墨虎恺: 对对!我没找到第三件,我的俩小孩现在正找着呢,我很怀疑他们是否能找到。

瑞安·甘德: 另一个是一位男演员或者女演员在橘子园里——题目叫“咖啡馆”。[我收到来自策展人的一条信息]

墨虎恺: 啊,这么说来我是曾经见过的! (笑)

瑞安·甘德:不过也许你并未看过!每个人都说他们见过这个作品,但我曾和约三十个男女演员合作做这个活计,他们的年龄和国籍都不同,他们并不都说德语,他们的种族也不同,当橘园咖啡馆展演时,没有任何说明谁在哪里,哪个环节塑形。不过那是被演示的环节之一。每个演员被分别告知他们是剧作者,为一个好莱坞电影写一个关于一位坐在咖啡馆中的作家的剧本。故而那是这么一个不合理的,循环的…

墨虎恺: 我没注意到这一点;但是我妻子注意到了。

瑞安·甘德: 哦,真的?

墨虎恺: 然後她说:“肯定那里有一个你的艺术家在”。

瑞安·甘德: 有趣的是很多人声称他们找到了,他们把照片发送给我,我说:“不,我没见过这个人”…因为在文献展中,每个人都坐在自己地方用笔记本写东西,你知道吧?

墨虎恺: (笑) 你只能说这是命定的啦!

瑞安·甘德: 我对参与文献展这事感到很享受的。这种事情可不会经常出现。正如我妻子对我说的——我当时可能正向她叫嚣说想去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办个展或者其他什么很自大的话——“是,不过如果你现在做所有的事,多久你才会去为之创作呢?”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两三年才来一回,因为机会难得,所以碰上了就要好好享受它们。

墨虎恺:是啊,你得坚持很长很长时间了。(笑)

瑞安·甘德: 我不能在我已经不感到年轻的时候还说自己挺年轻的。

Ryan Gander, “A lamp made by the artist for his wife (Forty fourth attempt),” colanders, electrical components, 50 x 50 x 50 cm, 2014.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Johnen Galerie, Berlin. Photo: © Otto Saxinger

对我来说最佳画家是丰塔纳

墨虎恺: 还是有一堆事情我想谈的,其中之一是绘画…

瑞安·甘德: —你是说画作还是一般意义上的绘画?

墨虎恺: 你对于绘画是怎么处理的呢?关于画作评论有着不同种类——不同的玩法。

瑞安·甘德: 对我来说最好的画家是丰塔纳,因为他的第一个作品是关于真实画作如何朦胧的概念艺术。当我教艺术课的时候,有几次用这个作品作为例子。我惯于做这样的事情:我让这些学生把他们自己当作外星人,想像自己没有关于此世界的任何认知,以此为前提去面对一个作品。这是一个真正直击一件艺术品最朴素率真面貌的好方法,从零点去看,放下一切背景包袱,丢开我们习得的一切烦扰等等。如果你设想自己是个火星人,偶然遇到了某人在画画,你完全不明白这个行动的意思,只是看见他在一块绷在木架子上的布上涂抹颜料。我想,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场景,你说是不是?对于一个火星人来说,也许看一个穴居原始人在洞壁上画画更加容易理解。

墨虎恺: 然而这和你用调色盘或者一小块木板调和颜料并在绷起来的画布或者任何其他东西上画画的行为有何不同呢?

瑞安·甘德: 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有一些艺术家——他们被称为艺术家,他们不被称为画家;他们被叫做艺术家——每次他们创作艺术品的时候,他们不去想他们做的活计。他们只是进入画室,铺展颜料,涂涂抹抹。

这是你艺术语言的关键节要,基础课一:你在干啥?这是什么?这是绷在画架上的一块画布。若不被质询一番的话,这东西对我来说什么意义也没有——也许有些人就要说了:“哦是啊,这是一幅画,我是画家,这就是我做的事情。”因为逻辑上来说,如果你认为每个人都善用他们的头脑,开发他们的潜能,发挥他们关于艺术史的知识和他们的才智,使得他们在视觉语言的使用中敏锐而灵活,那么你将无法找到任何一个如此作画的人,除了那些在绘画史中做出历史性介入的人。你可以说那些知识型艺术家——任何在画布上使用颜料的人——他们的作品首先是关于绘画历史的。

墨虎恺: 怎么可能是关于任何别的东西呢?

瑞安·甘德: 的确不能是关于任何旁的事——就好比说当我拍照时候,我明白这是张照片。如果你做一个三十五毫米彩色胶带的展示,你就是在使用赛璐璐片子,其中含有满满的怀旧之情,以及一种通过与此前使用投影片的概念派艺术家相系而得的确定感。你把自己与之关联起来,因为你希望与概念艺术的流通产生历史性的联系。正确——但完全没有人思考这些事情:你做的任何一个作品都应该带着第一个问题开始。我的意思是,成为知识型的,成为视觉语言的流利掌握者。不多几个人是这样子的——比埃尔·修贺颇擅长于此。不过随後有其他人反复地做同样的事情,于是这就听上去不像真是关于成为一个艺术家的事情了。

墨虎恺: 有很多这种事,有成堆这样的事情。

瑞安·甘德: 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只是在做同样的活计。

墨虎恺: 然後他们就反复地做啊做。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为啥明明不必要却还去做呢?这是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已经被证实了的事情。许多艺术家应运而生[修贺,帕雷诺]. 而事实上并没有太多东西连接他们彼此,说:“好吧,我只是去尝试任何引发我兴趣之事。”

瑞安·甘德: 是的。

墨虎恺:然後产生了难以置信的,多种多样的,充满生气的,令人振奋的作品。

瑞安·甘德: 这应该成为艺术史。

墨虎恺: 一点没错。

Ryan Gander, “Hokusai’s Blues,” cyanotype, screen print with natural indigo pigment, Saunders 638g paper, 135 x 195 cm, 2014. © Ryan Gander; image courtesy of STPI

瑞安·甘德:如果我有权的话,会让这些身为真正创新者,真正探索者,真正先锋者的艺术家名垂青史——只有他们才堪当被历史记录。至于其他的那些…他们只是媚俗的喧嚷者,反复地制造带有强烈体裁标识的特定东西,只是为了口袋和自我,不是为了推进视觉语言的发展。

墨虎恺:而这却辜负了他们的初衷。

瑞安·甘德: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最初出过佳作,这是一种玷污并且有点令人厌倦,不是么?我知道许多这样的艺术家。当我还是——当然我不会说具体是谁——当我还在学院的时候,那里有一些我所热爱的艺术家,我曾梦想去伦敦看他们的展览。而如今你看看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做同样的事情——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毫无变化。你想想看,天主耶稣基利斯督啊!他们为啥不去工厂干活呢?不如去科斯塔咖啡连锁店清厕所好啦——每天每天清同一个厕所,因为这不过是反复作业嘛。

墨虎恺: 好吧,你不必要这么做,因为在某个矿井你挖到了足够的钱。

瑞安·甘德: 同样肯定的是人们必须对你即兴发挥的才智及能力投以些许敬意,你明白么?即使其不是有钱人。仍然,这个世界仍然充满了有才智的人,他们乐于被挑战——这能对他们起作用。

墨虎恺: 重点呢?此前你提到了诗——这是艺术走向中真正有趣的意面。艺术作为对生命的一种诗性伴奏。这是某种你用来营造生命意义,并赖之生活的东西。

瑞安·甘德: 是的。

墨虎恺: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废话,不过这是为从捕捉大量事务和勾选清单中逃离。

瑞安·甘德: 是的,一点没错。

墨虎恺: 你采取这种进路还是不错的,因为随後你并不拥有一个作品集。什么是一个瑞安式作品?这并不真正重要。

瑞安·甘德: 有些人说我的作品集就是我没有任何作品集这一事实。事实是人们如今可以辨别出我的作品——有人这么对我说——你能辨别出我的作品,因为当你去某地,而那里有一些有趣的东西,不过你无法断定是谁创作的,那么就有可能是我的作品。这就是如何鉴别我作品的方法(笑)。

我非常乐于听见这样的描述,这看起来是一种不错的“个人风格标志”,如果非要有一个的话。

墨虎恺: 我同意。

瑞安·甘德: 或许我的尝试不够努力。我需要在更艰难的情况下为之…

墨虎恺: 就这点而言,我认为你甚至比其他的艺术家们更加一贯。你是真正地在使用你自己——你努力不走老路,避免做重复的事体。具体例子就是你忙于写作和编剧——做许多各种各样不同的事。

瑞安·甘德: 然而这是个巨大的工程。

墨虎恺: 这是个极好的工作!

瑞安·甘德: 真的伟大,很幸运。

一个叫做马里奥·加西亚·托雷斯的人

墨虎恺: 那么新的展出如何?在墨西哥我们会看见些啥呢?

瑞安·甘德: 嗯,有一个叫做马里奥·加西亚·托雷斯的人,我们做了相当相似的作品。他是更加传统的概念派,他也重新援引七十年代以来艺术家的特性并借用之。我已经与之相识有年,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共同完成了一些作品。我有很多艺术家朋友,也许一年顶多见一面,在艺术博览会上什么的,因为他们住在马德里或者墨西哥城或别的什么远在天边的地方,而他就是这样的一位朋友。

墨虎恺: 有趣的是你在一个艺术展会上见到他们而不是…

瑞安·甘德: 我对艺术盛会往往多有怨言,但我十分喜欢借之会晤难得一见的朋友,这样一来,艺术展会就成了一个交流和会友的场合。

Ryan Gander, “Not even to be trusted with a paper clip,” digital print on blue backed paper ca. 3.65 x 13 cm, dimensions variable, 2011.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Johnen Galerie, Berlin. Photo: © Jens Ziehe

瑞安·甘德: 于是我们就策划了一个双人展,所有参展的作品或者是我们合作完成的,或者体现了我们双方的特色。为一个作品,我们挑选一件我们做的未售品,一件猜想对方会喜欢的作品,然後我们彼此交换,在不告知对方的情况下,以这个作品为基础进行增益,创造出一个新作品,然後用这个新作品参展,给彼此一个惊喜。这些作品是我们的合作结晶——他们是我和马里奥的共同创作。

墨虎恺: 你不告诉别人哪些部分是你做的,哪些是马里奥做的?

瑞安·甘德: 我们并不知道对方做了或者没做什么——他可以烧掉我的作品或者送之去拍卖……我们并不知道。我只是把他给我的作品展示出来,不过在它边上我放上…..你知道当你获得一个学位时,大学会给你一张证书。我曾经得到一个来自曼彻斯特大学的名誉博士学位,为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奇怪的理由,例如对概念艺术领域做出的杰出贡献等等,诸如此类的,显然我妈还挺为此自豪的。于是你得到了这个证书,而我则觉得:哈,这真有意思,我要给它配个镜框,放在家中的书房里——你知道的,就和电影里那样。等到我真拿到了那个东西,再琢磨琢磨,天主啊,这个念头也太蠢了,要真这么做了的话,该多羞人啊!于是我就把证书背面冲外放在了书架里,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我在证书上方的空白处给马里奥写了封信,关于职业性的嫉妒和建设性的嫉妒,以及艺术体系中的权力建构,这是和他给我的胶片放映有关的——它们并排演示着——信大概是这样结尾的:所谓艺术家群体中建设性的嫉妒是这样的:当你在酒馆里坐在某人边上,然後感到万分急迫地要赶回工作室去,因为你知道别人正在做的比你正在做的要更为有趣。[与之相称地,一首U2的歌怕颇能激发灵感地在背景中回响] 然後信中说:“我盼着能和你在墨西哥城喝一杯”。不过信中说“你”的地方我必须将之划去,改成“我们”,这样你就不知道我是否在暗示他更杰出些了。

墨虎恺: (笑)

瑞安·甘德: 所以,这是一件作品。我想我们花了三到四星期完成了整个展。我们一起在迈阿密做这个活——我们一块喝了不少酒并且探讨交流,後来余下的部分就靠电邮了。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起床,而电脑里应该有许多来自他的电邮了。我们依靠电邮交流已经完成了十六件作品。这里我们已经完成了一些,而他也会在他那头和人们完成另一些。

墨虎恺:这些交流是描摹出了框架还是直接参与产出?

瑞安·甘德: 对我来说是参与——你知道的,我觉得许多有雄心的人因为不能充分享受他们的生活而苦恼,因为他们总是生活在未来,因为他们是计划者。而你知道当你真的喝醉了,你就活在当下了,于是你觉得快乐,因为你不思过往,不念将来。我就是有这样苦恼的人,而做这个展会就好像复归于孩童,因为我必须轻快敏捷地完成一个展会,事情有点难办,这给了我一个机会去训练的我大脑如何快速充电,当你不是用过长的时间去想事的时候,一些真正很棒的事就会发生。同样地,许多伟大的艺术品来自人们告诉我他们所见为何,因为我与之太切近,反而一叶障目,不见全体。

所以实际上这次合作对我们双方来讲都是了不起的一件事。他做了这个关于某个抽烟者静止连续镜头的视频,以及一篇脚本。我们一起做了这个活,而我对此的唯一贡献是发送给他哈姆雷特雪茄广告的视频,那里他的假发掉了,并且说:“不,你已经钉住了它,这是完美之途;让我们就这么做吧,这是完全暧昧和奇怪的,不要过火。”你看,这贡献可能很小。

此后我们一起做的是这些LSD(致幻剂)——你买LSD的时候,它们都是散装的颗粒——这一片片霓彩,源于一首多诺万的歌,但同时它们也是LSD,按照现在LSD在墨西哥城的汇率买来的,所以你必须出钱兑换六百片LSD,而这就是这件作品的成本。

墨虎恺: 出口就特别了。

瑞安·甘德: 这不是LSD,只是一块卡板!(笑)故而没啥关系——只不过一点儿纸头而已,一堆带有斑点的纸头。这件作品花了大概十天时间就顺利完成了。

墨虎恺: 我很肯定,你没有任何关于现实的LSD的烦恼…

瑞安·甘德: 没有,好吧,确实没有,我尽量避免涉入这类事。——我永远也到不了家,不是吗?手上拿着LSD……会是一场噩梦……想想海关……

墨虎恺:(笑) “这就是艺术。”

Ryan Gander, “Things I have to remember to keep smiling,” black and white photo, framed, 120 x 120 cm, 2011.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Johnen Galerie, Berlin. Photo: © Jens Ziehe

Ryan Gander, “Seriously Retinal / Serious Poke (ficus elastica),” relief print from French curves on STPI handmade cotton paper , 132.5 x 166.5 cm, 2015

Ryan Gander, “Am I naked too?,” architectural intervention, 31.7 x 25 cm, 2011.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Johnen Galerie, Berlin. Photo: © Jens Ziehe

Ryan Gander, “Portrait of a blind artist obscured by flowers,” 4 colour offset lithography on Fabriano paper, 76 x 57 cm, 2014.

Ryan Gander, “Portrait of a blind artist obscured by flowers,” 4 colour offset lithography on Fabriano paper, 76 x 57 cm,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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