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杰访谈

作者: 赵孟莎

“细胞”, 邱志杰个展。

(原载于 CIGE 画廊指南)

(图片惠允: 佩斯北京画廊; 摄影:王翔)

佩斯北京画廊 (北京市 朝阳区酒仙桥路2号198艺术区)。 2011年7月17日至9月3日。 开幕: 7月17日星期日。

赵孟莎:竹器在您2009年UCCA的“破冰”展上出现过,不同形态的竹器仿佛从竹席中生长出来。这一次展览再次使用竹子这种材料,与之前的作品计划有怎样的关联?“竹”带有非常中国的文化意象,“竹林七贤”的魏晋风度,明代“王阳明格竹”之后便得到“知行合一”的通达。您这次带着对文人情怀的吊古来“格竹”,是受到哪些事物的触发?是否会是继《邱注》又一次文化的考古与想象? 

邱志杰:竹子在中国文化中确实是很重要的因素,但是我在使用中并没有很刻意地把它作为中国文化元素来强调。当然,从在《界面》与《我曾经72变》中使用竹器开始,是带有某种童年生活的回忆的。竹器唤起的是一些与刚刚逝去的农耕时代相联系的回忆。在目前日益虚拟化、文本化的生活环境中,这种充满质感的材料,代表了一种几乎要被抛弃了的生活方式。但是在记忆中,这种生活方式又是具有温暖而柔韧的力量的。人类正在身陷成功学和未来主义的激流中,竹林里似乎隐藏着另一种哲学。

“Cell,” Installation View (Courtesy of Pace Beijing). 邱志杰 “细胞” 系列场景图, 2011年。

这次关于竹子的作品,和竹林七贤之类把竹子作为文化人格喻体的传统关系并不直接。但是和“守仁格竹”确实有关系。我在编织中重新思考什么是造型。整个创作偏重于“理”的印证。不是“理论”和“理性”,而是中国人所讲的“道理”。就像竹子有节理和纹路,顺着道理着手,就会“势如破竹”,一个形象,一种艺术,也应该依顺着内在的道理生长出来。

赵孟莎:此次展览取名“细胞”,想要从字面透露出什么含义?细胞是生命活动的基本单位,竹这种材料本身也是自然产物。创作是由“手”参与的人为加工,与材料的自然生长繁殖将在作品中将怎样“编织”在一起?

邱志杰《细胞》一方面指展厅中的每件作品和另一件作品之间,既是相互分离的单个细胞,又共同构成了一个有机体。同时也是强调一种蔓延、繁衍的感觉,这里的作品都是用手工缓慢地形成的。

赵孟莎:这次展览将如何使用佩斯的展览空间?能否请您简述这些作品从概念到现场的呈现方式?

邱志杰现场呈现方式是很早就确定的,用几十个六边形的底座放置编织了造型的竹席。只使用展厅的地面,墙面完全保留空白。底座不高,看上去东西就像是从地面中生长出来一样。

每张竹席作品既可以独立存在,也可以蜂窝状地拼接成各种关系。到布展的时候会随机处理。

“Cell,” Installation View. 邱志杰 “细胞” 系列场景图, 2011年。

赵孟莎:“南京长江大桥计划”、“上元灯彩图”等作品中一直呈现出中国文人式时空观,也包含着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样的终极情感的体验和追求,这是否是您创作的一个脉络主线? 中国文人化精神内核与当代艺术的创作手段两者是否会存在矛盾?

邱志杰是的,可以说“鸿爪雪泥”、“过眼云烟”、“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之类的中国文人式的时空感和人生感喟是我创作中的主线。

《南京长江大桥计划》主要是处理小人物的“匹夫不可夺志”的价值感,和对于宏大建构的纪念碑性的反思。伟大的革命总是用理想来绑架小人物的命运。不管这个伟大的理想叫革命,或者在今天叫做“成功”。中国传统思想对于权力有深刻的观空能力,对于失败者有深刻的同情和审美。再伟大的王图霸业,终将成为吊古的对象。而小人物们就像竹子,强风吹来的时候,它们伏倒,弯曲,但不折断,等倒风过去,它们依然挺立。

“Cell,” Installation View. 邱志杰 “细胞” 系列场景图, 2011年。

《邱注计划》在同样的方向上偏重勾画历史剧场的潜在文本,寻找一些基因性的东西。这些历史故事的基本结构,被不同的具体的时代一次次地重演,今天这个时代也不例外。

所以,我所阐释的中国文化,都是针对当代问题而发,使用当代的创作手段作为成形方式,也有其必要,没有矛盾。倒是当代艺术的手段还太简单,不够微妙,这也养成了当代观众的粗糙和盲目崇拜时尚。

赵孟莎:您有一个“非常现场”的博客,多年来始终保持着稳定的更新频率,日记是您的一种习惯,是记录此时此刻发生的方式。而这样的日记是否也成为了写给日常生活的碑文,带着您一贯对命运的“雪泥鸿爪”的感喟?

邱志杰“非常现场”的博客从2005年底开始用到现在,已经有近三百万的访问量,现在每天两千来个访问。它早就成了一个媒体,也常常会被别的艺术网站引用转载,我不可能把它真正当作日记来使用。我写在上面的都是比较成块的文字,有时候也把它当作教学平台。

在博客之外,我倒是坚持写日记的。主要是少年时代看了曾国藩日记,觉得自卑自责,人可以活得更认真更负责一点的。每天就算仅仅是记录一些琐事,也算一种反省的时间。但是就算是这种不在博客上发表的日记,我也不是什么都记。某种程度上,我把记日记当作给未来的自己写信。

并不是每一天的日常生活都值得碑刻铭记,但是每一天都值得认真去过。除了鸿抓雪泥的空漠感之外,中国人还有一种“接力棒思维”,是悲喜交集,绝望之后的希望,解脱之后的责任。《愚公移山》里说的“子又有子,子又有孙”是这种接力棒思维,梁启超说的“成事不必在我”也是这种接力棒思维。随着年龄渐长,我时常想到,已故的恩师们难道不就是活在我的身上?而我手头的有些事,最后会到下一代人手里才能完成的。记日记的动作和这种意识有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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