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雅各布斯访谈

作者:Iona Whittaker 爱安阿
译:Lu Wanwan 路弯弯

迈克•雅各布斯(Dr. Michael I. Jacobs),是一名外科医生,纽约康奈尔大学韦尔医学院教授,同时也是一名富有经验的艺术收藏家。和摄影记者迪米特里•凯塞尔(Dimitri Kessel)的一次问诊将雅各布斯带入了巴黎的摄影和艺术圈,也进而奠定了雅各布斯在收藏圈的地位。接二连三,雅各布斯获得了惠特 尼美术馆和MOMA的摄影收藏委员会席位。2010年,雅各布斯随同国际摄影中心(ICP) —同来到北京,从那时起,他便对中国影像艺术家的作品产生了强烈兴趣——尽管由于修复与展出的各种问题,录像作品并不是当代艺术收藏的重点。但这些都无法阻挡雅各布斯的热情,从买入程然的《野鸽》(2009)起,他至今已经收藏了43件中国录像作品。2014年,在雅各布斯的支持下,一场名为“Now You See”的展览在纽约开幕,这同样也是第一个全面展出来自中国年轻艺术家的录像艺术大展。

(声明:迈克•雅各布斯医生持有少量《燃点》的股权。)

爱安啊:你是从摄影作品开始进入收藏的,那你是从谁的作品开始入手的呢?

雅各布斯:南•戈尔丁(Nan Goldin),杉本博司,托马斯•施特鲁特(Thomas Struth)等几名艺术家。

爱安啊:那对摄影的兴趣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Dr. Michael I. Jacobs and Melissa Chiu at the opening of “Now You See”, 2014 迈克•雅各布斯与亚洲协会美术馆馆长招颖思出席《Now You See》开幕式,2014

雅各布斯:我在大学曾学过一些艺术史,由此接触到了一 些现代艺术、古典艺术和日本艺术。接着我也开始学习摄影并尝试创作,明白了相机的哪一面是用来取景的(笑) ,我的老师是一名前《生活》杂志的摄影师,名叫迪米特里•凯塞尔,常来我的诊所问诊。他是俄罗斯人,当时86岁,生活在巴黎,已退休多年。他邀请我去巴黎,于是5年之内我去了巴黎25趟。身为《生活》的摄影师,他也是马蒂斯和贾科梅蒂的朋友,于是我逐渐开始了解这些艺术家的生涯,于我而言他就像一名博学的祖父。通过他我还认识了大卫•道格拉斯•邓肯(David Douglas Duncan) 和其它前《生活》杂志摄影师。大卫是毕加索的朋友,我也开始对这些摄影记者在其职业生涯高峰时期走遍全世界的故事熟悉起来——棋牌场、派对、酒吧和艺术家们,一 切都是那么的有意思。迪米特里在1995年过世,几个月之后,我的另一名患者介绍我去参加惠特尼美术馆的摄影收藏委员会的面试(委员会当时仅仅成立两年不到,而他也知道我热爱摄影)。我决定加入,并开始学习艺术摄影这—新语言,一切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了。

爱安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藏的昵?

雅各布斯:我上手很快,在1996和1997年我便开始收藏作品。摄影大约于1850年诞生,但摄影拍卖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开始起步,这之间相差近130年。录像在1960年代诞生,我预计在接下来的20年,录像会逐渐成为一个重要的艺术形式,类似于摄影的历程,只能说摄影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爱安啊:于视频作品而言,在我看来和展示的因素有关,你是否会经常展示你的藏品昵?

雅各布斯:会的,在我的办公室。墙上挂着艺术摄影作品,还有一部泽拓的录像(他给了我一台屏幕和一部DVD播放器, 就开始播放起来)。我在诊所的下一个计划是循环播放一些我收藏的中国录像作品,这样一来,诊所的访客们就能知道我在收藏些什么。

爱安啊:你的观众,也就是候诊的病人们,并不能选择离开……

雅各布斯:但这同样也是有风险的,如果展示的是一个较短的作品,而我正被上一个病人耽误了时间,下一位病人肯定会对我说:“我都看了这个片子有十遍了,你实在太慢了丨”——这或许是将作品摆在效率至上的办公室的危险之处。

Isaac Chong

爱安啊:谈及时间,许多人都曾说到录像作品的时间长度给观众带来的负担,比如在双年展,有时会有数个很长的片子同时放映,对此你怎么看?

雅各布斯:我个人更偏好较短的作品。我收藏过仅有30秒的作品,比如印尼艺术家艾柯•努格罗荷(Eko Nugroho)的一 件黑白动画,也有收藏和剧情片一样长达90分钟的作品。 在我的个人收藏中,大多数作品在10分钟以内。如果作品 的信息量对长度有所要求,那额外的15分钟也是必要的; 但如果能在10分钟内讲完故事,额外的时间就略显多余, 我就会质疑为什么艺术家不更合理地剪辑。

爱安啊:在认识迪米特里,以及在巴黎的经历之前,你为什么会对摄影作品,而不是例如绘画等其他作品更感兴趣昵?

雅各布斯:作为一名年轻的藏家,我对摄影的收藏纯粹出于资金方面的考虑。我想从摄影入手并尝试参与收藏,在当时,收藏摄影比现在便宜不少。我曾是盖蒂摄影委员会(Getty photography committee)的创始人之一,同样也有MoMA的委员席位。在逐渐熟悉如何欣赏图像后, 我对移动影像的兴趣也就自然而然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好像就是有从头30秒或1分钟看出作品好坏的能力。这 大概和大脑处理图像的能力有关。我是康奈尔大学的外科学教授,我无时不刻都在观察图像——比如那些显微镜下的皮疹和红点,我的大脑可能也习惯了读图,而动态图像对我而言比静态图像更容易理解。当我在中国欣赏录像艺术家的作品时,我能立马分辨出好坏。我收藏了约140名来自全球的录像艺术家的作品。当我认准了一位艺术家, 我就会做有深度的收藏,我对我的直觉有信心。

爱安啊:你在2010年去了中国,那是出于怎样的机缘巧合?

雅各布斯:那场旅行纯属意外。在一个周二的晚上,我的好友亚瑟•瓦特尔(Artur Walther),国际摄影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的董事会成员之一,遨请我加入他们的中国之行,周六就出发。我想了想,意识到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于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我们在北京拜访了一些摄影艺术家,而我也有自由时间去探索。我上门请教和介绍自己,遇到了很多为人和蔼的教授和艺术家。

爱安啊:在那以后你回到美国,在中国的这些工作室访问中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吗?

雅各布斯:我最先见到了程然和李明;在那之前我已经从许宇那里收藏了他们的作品,他们的作品当时正在James Cohan画廊展出。李明在见到我的时候十分激动,而我当时没搞清楚状况。问起翻译我才得知,当录像在中国都没有十分流行的时候,会有人专程从纽约过来收藏他的早期作品并有意表示支持,李明对此十分感激。我意识到我的举动将带领我走向一个新的旅程,参与到艺术家的生活与工作中,和这些我本以为是国际明星的艺术家成为朋友, 给予他们资金和国际上的支持。那段经验相当有意思。我提出去工作室拜访他们,并深入了解他们的作品,我仅仅 收藏了他们作品的冰山一角,这些经验相当棒。

Sun Xun, “Heroes No Longer”, video still, 2008 孙逊,《英雄不再》,视频,2008

爱安啊:你是否会委托创作?

雅各布斯:我从来没有委托过艺术创作。

爱安啊:你是如何想到举办“Now You See”这个展览的?

雅各布斯:我并不是出于展览的目的而收藏,我只不过是以藏家的身份收藏,并为美术馆的收藏委员会工作。许多中国艺术圈的人开始逐渐接触到我,不乏老师和学生,其中一位曾在微信上发消息给我,问我愿不愿意带一位在上海刚从艺术学校毕业的年轻女士逛逛纽约的画廊。当我们漫步于布罗姆大道时,经过一个透着光亮的黑暗窗子,当时便觉得里面可能是一个录像艺术展。事实也确实如此,里面展出的是西方录像艺术,当我向那个空间的管理者问候致意时,他问道:“你为何对录像艺术这么了解?没人知道录像艺术。” 我回答说我是惠特尼美术馆的录像收藏委员,并收藏世界各地的录像作品,但如今更关注中国录像艺术。当时他便提出我们应该共同策划一个展览。于是他来拜访我,并十分欣赏我收藏中的一些作品。当时是三月份,他提出我们可以在六月份举办展览。我当时的反应是:“但我们只剩下两个月了,美术馆办展一般都要提前一年策划!”不过他却对此充满信心。于是我邀请了亚洲协会的前任策展人、日本协会美术馆的现任馆长手冢美和子参与策划,并确定了展览标题。

在西方推广这些作品的人并不多——有乌利•希克、芭芭 拉•波拉克、鲁贝尔夫妇、DSL、姜节泓,还有田霏宇。但并没有类似这样的展览。“Now You See”是在美国举行的第二场有关中国录像艺术的展览。林杰明(James Elaine)举办了第—场,他曾是汉莫美术馆的策展人,后来成为了中国艺术的一大推手。所以加起来可能有六、七个人在推广中国艺术。如今我浅尝办展的滋味,还想策划更多的展览,但不知道在将来会以怎样的形式呈现。

爱安啊:对于中国的作品,你觉得你会需要一种特别的观看方式吗?

雅各布斯:没错,这需要一个不同的角度,但对我来说,收藏录像作品最大的标准是诗意。如果作品富有诗意,那我自然就会喜欢。就算它们来自不同的文化,对我来说也不构成阻碍。它们成为了我和我的潜意识的一部分,例如孙逊的动画作品中那些想象力、故事和美感在我看来都是相当惊艳的。这是我收藏任何作品的标准。我在收藏的这一代录像艺术家都有很高的天赋,每当发现新的佳作我都难掩惊喜之情。在我看来,程然将会成为下一个杨福东。我没有察觉到这一代艺术家之间的竞争,看到的只有互相尊重和帮助,这让我感到欣慰。

爱安啊:这些作品如何与你的整体收藏相契合?

雅各布斯:我收藏了不少优秀的录像作品,从瑞安•特雷卡丁(Ryan Trecartin)到更年轻的亚历克斯•达•柯特(Alex Da Corte),我收藏的每件作品都有其闪光点,是十分具有创意的原创作品,同时走在艺术的前端。全世界范围内都有不错的录像艺术,例如泰国的寇拉克里•阿让诺度才(Korakrit Arunanondchai),日本艺术组合Chim↑Pom和印尼的特拉玛拉三人组 (Tromarama),而我所收藏的中国艺术自然也能和这些作品相提并论。

爱安啊:你会将这些作品带到美国进行展出吗?

雅各布斯:当然了,我以前不知道这些作品会带来怎样的火花。 我一开始只把作品带给一些美国策展人看,以为那才是我的目标。然而能在纽约这一世界艺术中心举办展览,肯定可以提升中国录像艺术的地位。

爱安啊:你在好几个委员会列席,你如何看待美国机构对中国乃至亚洲艺术的策划?

雅各布斯:我觉得现在的美术馆都在迎头赶上。古根海姆刚得到一笔款项,并聘任了一名研究中国艺术的策展人汤伟峰(Thomas Berghuis)。我也了解到所有在美国的美术馆,从MoMA、惠特尼美术馆,到亚洲艺术协会和旧金山中国艺术馆这些老牌劲旅,都在关注中国艺术并加大工作力度。我觉得我也能对此尽到一臂之力。现在我也在留意绘画、雕塑作品。我开始对雕塑产生了兴趣,但仍处于观望阶段。

爱安啊:总体而言,这些中国录像艺术作品是如何影响你看待事物的角度的?

雅各布斯:它们或以古代或以现当代的角度,让我得以超越纯粹的西方艺术界的视角,去了解中国的历史。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这些艺术家背后有着如此丰富的文化并被带入他们的作品。所有这些都是如此变幻莫测,并不自觉地被联接在了一起。

Dr. Michael I. Jacobs and Chrissie lles at the opening of “Now You See”, 2014 迈克•雅各布斯与Chrissie lles出席《Now You See》开幕式,2014
Liu Shiyuan, “Evidence”, video still, 2009 刘诗园,《证据》,视频,2009
Wang Xin, “Diffraction: Objects”, video still, 2010 王欣,《衍射:物体》,视频,2010
“Now You See”, Exhibition View, Whitebox Art Center, 2014 《Now You See》展览现场,白盒子艺术中心,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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