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yWhyArt艺术空间(愚园路1086号),2015.9.5-10.10
愚园路是一条穿越上海市区中心的小马路,从静安寺开始一路向西的蜿蜒街道两旁,和遮天的梧桐树一起散落在路边的是众多的充满上海情调的小店和那遮挡在树荫后面的弯弯窄窄的弄堂深深:愚谷村、桃源坊,汪公馆、同仁医院…今天,当年的洋楼早已换过了不知多少批主人,各种新式里弄里热闹的市井生活却仍和张爱玲笔下一样:“墙头露出夹竹桃,正开着花。天井虽小,也可以算得是个花园…” 就在这条有花园的愚园路上的一座老房子里,曾经民国时期的“治末病之家”被改造成了一处新的艺术空间。“治末病”是中医里未雨稠缪的理念,遵循自然法则养生调理是达到身体健康的法宝。在这样一个有典故的老地方所做的第一个艺术展览以“社区医院”的观念,以种种关于创伤、身体、冥想和治愈为线索,将20位国际参展艺术家的创作串联为一个整体。
展览空间被分割成各种大小不一的“就诊室”,供“患者”(观众)和“医生”(艺术作品)独处。大多数中国医院的就诊室其实是没有这种患者与医生独处的私秘性的,就如普遍存在于社会福利健全国家的“社区医院”在中国却还只是一种对理想状况的渴望。20位海外艺术家大多都有在中国居住、学习的经历,并清楚地显现在他们所使用的“中国符号”中。Christian Chambenoit的针灸图示用一个西方人的美感标准重塑了传统的中医针灸图示,探讨了出自个人体验的关于治疗的物理效果与安慰的心理感受。安慰剂的科学效果和在大脑生成的治愈幻想成为现代医学对药物功用的悖论,却是中医治本治心的基础理论的根基。在全球抗生素滥用状况最糟糕的中国,如何去劝说每一个独生子女的父母亲不要给稍微头疼脑热的孩子滥用药物呢?Monika Lin 的“双喜”(Double Happiness)用中国工笔画的手法描绘出繁茂的花卉,画面上那些弃我们远去的孩子们的背影却荡漾出令人不安的焦灼情绪。
如同疾病是身体的感受一样,药片是治愈的心理期望,在伤害与治愈之间,医院便是宣泄情绪和寄托期待的场所。Roland Darjes在“社区医院”最大的一间会诊室里放置了一只白色浴缸,里面堆砌着玻璃和镜子的碎片,碎片的利刃让人望而却步;Susanne Junker从自身怀孕到生育的经历出发,通过把自己身体缠裹着胶条的自拍,思考女人的身体和女孩的性别;在怀孕后开始走上做母亲的日子里,她的Instagram每日一图化解着内心的焦灼和期待, “弄璋之喜”还是“弄瓦之喜”,性别差异还会是命运的筹码吗?
艺术的治愈功能是早被心理学家用于临床实践的方法论之一,在艺术家的创作中作品自身同时演变成主体也是客体。最著名的艺术治愈让人想到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用绘画对梦境的解析,从而接近人性本我的潜意识的流露。“社区医院”里,Joyce Rohrmoser带着一只人造耳朵在通往罗马教堂的历程中期待奇迹的发生,当她发现自己能感受到大海、植物、动物和视频照相机的声音的时候,这次从自己失聪经历引发的艺术创作似乎便成了一场万物有灵的宗教体验。
展览中最强烈的一件作品,是挂在医院走廊墙上的一排玻璃盒子里所放置的医学教科书。Piers Secunda展示的这些带着机枪扫射留下的弹孔的医学教科书,是他在阿富汗朋友的带领下,从喀布尔被塔利班炸毁的医院员工宿舍废墟上收集来的。这个政治地理学的猎奇角度在Secunda最初的创作动机中难免看去带着西方人的目光,但在他随后的艺术实践中,现实变得远远超过任何艺术的想像。当年带他在喀布尔勘察塔利班炸弹废墟的阿富汗朋友今天已经倒在了塔利班的枪口下。
“社区医院”是一个用医生就诊一样的严谨态度认真完成的展览,策展人Zane Mellupe充分利用了空间的前世,把一个和我们所有人的体验经历有关同时又在谈论人类命运的艺术展览做得精致细腻。和上海弄堂里的日子一样细细碎碎却又真真切切。从昔日的“治末病之家”出来,隔壁弄堂口上挂着个招牌:“大树下修鞋请进”。这个世界,如穿破的鞋子般需要修补的,还有身体和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