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衲天:末日之后的末日

“末日之后会怎样?是另一个末日”。唐衲天(Nadim Abbas)这位登上国际艺术舞台的香港本地艺术家的创作思路遵循的是尼采所说的“永恒回归”,其中也融合了一些好莱坞末日灾难片的元素。作为一名艺术家,他更习惯于在画廊空间之外工作,从而超越画廊这个理想化空间的限定:他去年的几个主要作品都是在办公楼里完成的(例如在香港艺术中心的“CL3 Architects”建筑事务所里创作的《Satellites of ⁂》(《⁂卫星》)、奢侈品店(在新加坡乌节路的爱马仕店三楼举办的展览“四癖”)、艺博会展位(纽约军械库展览之“焦点:中国”板块中的作品《Zone1》),以及在香港巴塞尔艺术展期间,在Absolut艺术部(Absolut,伏特加品牌——译者)支持下,于Absolut艺术酒吧里展出的作品《末日延迟》。为了这次委托创作,唐衲天建造了一间好像悬浮于空中的防空洞——这是用厚沙袋墙建造的一个建筑结构,安置于市中心一座新办公楼的17层。届时,前来参观的爱好者可以一边享用哑剧舞者端来的盛在饭碗和血袋里的鸡尾酒,一边看着米象虫在脸上爬等模拟动画。唐衲天最初是希望在这里营造一个米象虫的生态圈,但幸运的是天气救了这个酒吧,故此他并没有弄真虫子过来,而是把成百上千张虫子的图片贴到酒吧各处,这里不仅有动画,而且还打印在酒吧建筑骨架上的那些沙袋表面。

唐衲天的很多作品都是对观看行为的探讨,通过远观来形成一种批判性的距离,以更好地审视作品的语境。然而,这件作品却是个例外,因为需要观者的切身体验。也正是由于参与者的体验,使得这间酒吧更像是一件设计作品,而非装置艺术。同时,参与也让在场的瞬间成为永恒,其中世界末日在不断地延迟而重复,就像一部灾难大片,让人不禁回放、重放。唐衲天是个科幻迷,他将这种感觉用菲利普·迪克(Philip K. Dick,科幻作家——译者)式的语言表达成了一种自我复制的现实,而他作品的观者就被定格其中。唐衲天作品的设计非常恰到好处,因为这件作品最初就是对设计产业的思考,也正是通过设计,他对室内家庭生活与战争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兴趣——说得具体一些,就是iRobot公司的网站,这家公司既生产机器人吸尘器“Roomba”,也生产多种国防工业用的自动车。

唐衲天,《末日延迟》(Absolut艺术酒吧)
唐衲天,《末日延迟》(Absolut艺术酒吧)

在Absolut艺术酒吧的这次项目中,设计不再仅仅是他的一个主题,在这里,唐衲天自己也参与到设计过程,以及有关施暴的问题中。尽管这种暴力十分微弱,但对他而言却并不陌生,因为这些问题关涉的是人,而非机器人和图像。虽然《末日延迟》的特定图像是全新的,但其部件却是高度的模块化,而且是导源于他近些年来的创作。例如,米象虫是对于他近期作品关注的性病的新象征;而沙袋也是从他的水泥雕塑中发展而来,它们指涉着疾病的传播和防御之间的辩证关系。

他的作品《Zone1》(2014)更充分地表现了室内清洁与国际冲突的联系。这是一个专门为艺博会的展位而创作的实地作品,其中有一个清理展位地毯的机器人吸尘器,它的活动范围被周围的那些长满疙瘩的水泥球所限定,而且总是与之发生碰撞。唐衲天对战争无人机和家务活儿所共用的核心科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也把这种不可思议的特点运用到了和《Zone1》中的那个简单的机器人的交互中——在他看来,这个机器人是对人工智能和未来科技的隐喻。当然,室内的清洁问题也具有同样的影射。在这件作品中,唐衲天选择的灰色吸尘器放在了统一的灰色地毯旁几乎看不出来,让人想到科幻片中常常出现的战舰,或者令人产生对秘密战略的联想。这个机器人并不显眼,在地毯上跌跌撞撞地游荡,高级的科技完全被控于这些比篮球还小的水泥球之间,而这些球体也是艺术家出于对分子精巧结构的兴趣。这个装置项目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将观者的注意力从通常艺博会的眼球效力转移,但也正是这样,唐衲天的作品不宜巡回,很难将同样的作品插入另外的语境,因为他过于依赖建筑和环境。

唐衲天,《Zone 1》, 水泥部件、机器人吸尘器、地毯,尺寸可调,2014
唐衲天,《Satellites of ⁂》

唐衲天的这种思路最初来自2013年笔者和他共事的展览《Satellite of⁂》。这次展览是在位于香港一座写字楼的建筑事务所的大厅里举办的,展览的布局相对局促,但寓意却十分丰富:在展览的墙上有一幅火箭发射的照片,只有用展览提供的卡纸3D眼镜才能看清楚。火箭尾部,也就是照片的底部被几盆带有黄斑的植物环绕着(在广东话里这种植物叫“黄金雨”)。另外,展览中的X光看片器上打着一个小的透明星系图案;在四个推车上各有一个老式显示器朝上摆放着,循环播放的是四种不治之性病的分子结构模拟视频。散落在地上的多个水泥球和军械库展览上的相似,或放在小块的方形床垫上,或散落于其周围。唐衲天最热衷的话题是空间旅行和庸俗文化,但《Satellite of⁂》所关注的却是感性和病患之间的纠结,这也是他第一次运用自觉的感情,而非自己的体验来创作。性病是医疗与柏拉图之爱的最典型汇合,这件作品中绕轨道运行的卫星好像是被那个象征阳物的火箭发射出来的,这种组合同时指涉了宏观的宇宙和微观的分子结构。类似于这种“体异形同”的视觉策略在他的很多近作中显得尤为恰当有效,从中我们也可以明显地看到他的兴趣所在——陈俗之物,宏观的与微观的、科技的与生物的表现之间的对照。当然,这些兴趣在他的艺术中得到了升华,因为在他看来,潜意识才是最佳的藏物之所。他认为,反常倒错来自于观者之眼,这里并没有淫秽龌龊。

当观者主动将他作品中的图像、故事和形式定位并联系起来的时候,这些展览就全然成为了明确无误的符号而清晰易读。然而,唐衲天借用假体视觉,或机械视觉的概念让观看激发了移情效应,这是不同于人类视觉体验的感知和理解方式的,以此,他采用看似简单的吸尘器或一幅3D照片来呈现可见性与不可见性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的兴趣,他已经在之前的一些探讨视角与观看的情境化特征的装置作品中有所流露,在后来的《瀑布》(Cataract)系列中又进一步实验,探讨了“观光客的视角”。其中他将不同游客拍摄的同一景点(例如伊瓜苏大瀑布)的照片进行并置比对,以呈现其高度的相似性。2012年,他创作了《乌托邦的午后》(Afternoon in Utopia)和《P/120503-001》两件作品,分别采用了装置和照片来表现太阳系其他星球的表面。这也说明他已经开始高度关注机械视觉的问题,当然,这种视觉是仿造设想出来的:在前者中,他用沙和光来模仿火星表面;而在后者中,他先是雕刻,然后拍摄,再把这些图片拼接起来制造了一幅月球表面的景观。在这两件作品中,他有意地强调了陌生与庸俗意象的结合,而两者的区别在他的作品里也往往像此作的标题一样简单,或者是用最基本的知识将现成的图像放入另外的语境重新解读。尽管令唐衲天最为陶醉的效果是陌生的和庸俗的东西发生互变,但这在他的作品中却并不常见。

《Satellites of ⁂》这件作品的标题来自卢·里德(Lou Reed)的歌曲《爱的卫星》(Satellite of Love),这里频频出现的笑点是:艺术家必须超越“爱”。也正因为唐衲天试图将符号的,或者文学的层面和科学的,或者机械的层面混淆起来,所以才让他的作品如此独特。他让我们仔细聆听这首歌的歌词:一个人的晚餐,只有电视为伴,幻想着之前的她,正在与另一个人同床。爱,突然远去,变成了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这也让人想到唐衲天在展览之外的另一个重要平台,那就是他的网站。在网站上有一些用纯数字建模制作的小动画,将肉眼看不到的现象用计算机呈现了出来(例如黑洞的形成)。和唐衲天的很多作品一样,这并非机械视图,而是一种假体观看的诗意化拓展,也就是说艺术家在这里想象的是一个理想化的机器有可能看到的东西。在唐衲天的末日酒吧里,吸引人的也许正是外星景象和日常景象的混淆体验,但请不要只停留在物件本身,我们也许可以将这件作品理解为一个柏拉图式的理念。

唐纳天,《乌托邦的午后》
纳天,《P/120503-001》, 彩色打印,54x135cm,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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