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紫
Yonemoto兄弟的录像《好莱坞制造》是展览“制作中”最漫长的一件。若不是不经意间,演员吐露诡谲句子,让人跳脱出戏,观众恐怕会沉沦在俗套的剧情里。向往着明星光环的单纯少女,怀揣梦想和祖母的匣子闯荡好莱坞。临行前,祖母叮咛她说,若遇到无法越过的险阻,打开宝匣,里面装备着解药和答案。经历了起起落落,经历了狂喜、背叛、怀疑,影片即将结束。她瘫坐在影棚中,四周绽着仙境或美梦里才出现的奇珍异草。她打开了匣子。匣子里的镜子照见她完美无瑕的脸。
带着耳机站着看完近一个小时的录像是件苦差。等演职员表落下,电影却没完没了,荒诞无穷无尽。就在播放《好莱坞制造》的平板电视旁边,是凯瑟琳•安德鲁斯从《蝙蝠侠大战超人》中“拿来”的电影道具。高谭市警方用于维护犯罪现场的胶带围困住了头版写满白宫噩耗的几吨报纸。千万次的噩耗于是静音。蓝红相间的巡逻灯自天花板照下来,像变色龙转动的眼,也无声。
两件作品让人窒息,让人想折返到好莱坞味没那么浓的地方喘口气。“我被门口不停鼓掌喝彩的那些人骗了”或者,“乔•索拉给策展人现场表演跳窗绝活的视频更有点意思”。他们会这么想。真正令人不安的还在后面。
我们看到布景,或布景的模型。影棚搭毕,人们在里面如何思想,以什么样的表情交谈,研究出什么决定,至少不难想象。好莱坞工业给全球影迷带来的快乐和感动,是成熟的受众意识调研、题材选择、营销框架塑造成,悲喜可以被精准调节,妙如庖丁解牛。我们看到超人的故乡坎多城,一座被科学技术微缩的瓶中之城,十万氪星遗民于此生息(麦克•凯利,《坎多城1》,2007)。我们看到篮球皇帝张伯伦化妆盒一样晶莹剔透的游乐室,万千云雨(据说他一生与两万名女性有染)曾于此操练(保罗•法伊弗,《游戏室》,2012)。我们看到霓虹,我们看到镜子,我们看到光的污染和空洞的漂亮。(卡耶塔诺•费勒,《无尽之柱》,2014;亚历克斯•伊斯雷尔,《天空背景》,2014-2015)越是生冷的地方,越显得放浪、美丽 。反之亦然。
“感觉你在玩弄我。”一只驴子唱起来。它持着手杖,穿白色海军服,在森林里起舞。恢弘的管弦乐队,没遮住老式35毫米胶片放映机机械关节摩擦出的“嗒嗒”声响。迪士尼早期电影中需要倾注大量劳动的动画程式,在马蒂亚斯•波莱德纳2013年的作品《生命的模仿》中回魂。这件作品被安排在“制作中”的尾声,模糊地指向过去:经济大萧条刚结束,二战的阴翳又袭来。人们躲进电影院,躲进漆黑的避难所,心满意足地被童话愚弄一两个小时。半个世纪后,影院内外,人生存的处境改观有限。《生命的模仿》投喂给他们被愚弄的短暂喜悦,又警示他们正被愚弄着。他们被逼得难以进退,真是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