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stalgia — East Asia Contemporary Art Exhibition”

“怀念——东亚当代艺术展”, 群展。

上海当代艺术馆 (上海南京西路231号 人民公园)。2012年2月18日至5月1日。 开幕：2月18日星期六。

上海当代美术馆近日开幕的东亚当代艺术展以“怀念”为题，聚集了中国、日本和韩国的14名艺术家的作品，欲以表达对受西方近代艺术影响的东亚当代艺术发展过程中逐渐缺失的传统艺术的怀念之情。展览的策展人金善姬出生在韩国，久居日本，并且曾经在上海的艺术机构工作，有着十五年在国际艺术舞台宣扬亚洲艺术的亲历经验，金善姬这种多国生活的经历和文化背景的身份恰好再现了一个生活在全球化的当代社会里，文化工作者身份上承载的“混杂“（hybrid) 的后现代性，而这个名为《怀念－东亚当代艺术展》的展览也正表露出了策展人这种无法确定自信的身份危机。一方面，她留恋历史和传统，痛惜“数千年形成的思维方式、传统文化等等都面临着被抛弃和被西方文明取代的局面。”希望探求到一个“东亚艺术如何在世界艺术圈占领独立的地位和拥有自主的力量的方向”；而另一方面，展览的题目和艺术家作品的选择又在迎合着西方艺术权利机关营造出来的西人看东方的定式，一个以“东亚“为由头，意在“怀念”的艺术展览，完全避开历史的政治性在这个命题中的重要性，展览成为迎合来自西方的注视的充满异国情调的东方主义的唯美呈现。这应该是这次展览最严重的问题。

“怀念“代表着对旧物的迷恋，对流逝记忆、不复存在的生命的追溯，这种人文感情徘徊在各种不确定和确定的思维之间：中文的怀在古文诗词中可以囊括天地之间尽可能存在的情感事物：怀乡、怀古、怀山、怀水…一切属于消逝的历史都会在记忆中重新复活。但这种复活不是没有代价的，它的第一个反应是直接和痛苦相关的。展览的英文题 目 “nostalgia” 更对应的中文应该是“怀旧”, 它的希腊语词根“nosto”代表着“回家”，后缀“algos”的明确意思是“痛苦”，“nostalgia”的第一次出现是在17世纪的一名瑞士医学大学生的学术报告中，他将长期驻扎在国外的瑞士远征军极度想念家乡山水、以致表现出的“沮丧、失意、心情惆怅”的病态称为“nostalgia”，从一开始，怀旧就是被当中一种心理疾病来对待的，而治愈这种伤感情怀的唯一处方就是重返家园，再造失去的记忆。这个以“怀念”为主题的展览首先呈现给我们的就是这样一种重返家园，再造记忆的渴望。

展览大厅弥散的这种渴望之情几乎是触手可及的，日本艺术家出光真子的黑白影像，用旧电影自身的怀旧感带给人们时空回转的不安感；泽天知子的不同服装的日本少女肖像，带来当代年轻人寻找归宿，再造身份的惶惑；韩国艺术宋贤淑努力在传统东方绘画的技巧性上将东方禅的境界转嫁到具有韩国特色的形象上。一向迷恋承载历史文明内涵的物品的台湾艺术家涂维政的装置聚焦海派风格的上海老家具，那些早年在上海滩打造的西洋家具本身承载着这个城市的殖民主义历史，这个矛盾的载体在这个欲以获得独立的亚洲语言的展览上被嫁接上一些再现上海市井生活的图像，这种过分直观的组合带着一种强烈的表达欲和毫无疑问的娱乐性。人们在这个作品前驻足，孩子们停下来搬动作品上衔接的杂耍把手，在旧物营造的甜蜜旧时光里，将历史带给当下的撞击性淹没在纯粹的恋物情结中。韩国艺术家元性媛的摄影作品，超过分地依靠电脑软件修改再造，在11幅清新伤感的画面上制造了艺术家个人的幼年经历，无论风景、物件都沉迷在唯美的东方情怀中，不断重复的画面，在充满自恋的小情绪之下嗅得到西人看东方的陈腐气息。在这个充满个人感情的历史回顾中，艺术家又试图把自己的创作放在全球化对地方性无情吞食的大背景下，一个个具有韩国情绪的物件让作品成为单纯为了回忆的回忆。

在这个日趋全球化的世界舞台，中国、日本、韩国三个背后具有错综复杂的历史、政治和经济背景的国家以“东亚”身份的集体出场，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矛盾和问题的表达， “东亚”这个概念使得这种旨在表达民族主义，以回归历史、回归本源来抗衡全球化发展进程中的“另外”（”Other”)一种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和谐：谁在怀念？怀念什么？是哪种历史造就今天传统文化面临被抛弃和被西方文明取代的局面？而又是谁在编写这段历史？英国文化学者Stuart Hall 在论证新的世界秩序下全球化的发展进程时就指出过，地方性是来对抗全球性的，全球化的发展不会只是一个和平演变的终结历史的过程， 它是在一个充满矛盾的后现代空间中发展的，许多矛盾并不是新的，而是历史进程中的继续。

在日趋国际化的世界舞台上，强大文化身份的创立是同国家经济实力，在世界政治立场上的领导地位所决定的。殖民时代留下的残遗在当代艺术届依然是以西方为中心的视角，将主子国之外的一切文化视为“另外”， 一切地方性的文化最终被放入一种强大的西方化了的模式，成为带有地方色彩的异国情调。这正是萨义德（Edward Said）对以西方为中心对东方以他者化的猎奇窥视的东方主义的批判。今天，呈现在上海当代美术馆中的东亚当代艺术展却正中下怀地投入这种西方人设下的套中，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策展人的沦陷。

展览中中国艺术家邱黯雄的多频影像作品静静地展示着中国农村黄土色的寂静日子，田野的袅袅青烟和飞鸟震动跌落的树叶是这些静物般的画面中偶尔掀起的波澜。但我们无法回避这些看上去很美的画面中流露出的紧张感和无奈性；城市的模样已经渐侵渐入，或许在观看的同时我们已经失去了家园。在这里，邱黯雄让一只硕大的金龟虫蜕赫然眼前，提醒我们尽快打住这种无味煽情的泛滥。无疑，这是整个展览中最具有批判性的一件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