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丹尼 “创新者的两难之境”

MoMA PS1（杰克逊大道22-25号，长岛市，纽约），2015年4月3日–9月7日

PS1的展览“创新者的两难之境”是西蒙·丹尼作品的一次小型回顾，标题取自深受硅谷人崇敬的一个经典企业理论《 创新者的两难之境 》（The Innovator’s Dilemma)。展览呈现了丹尼从2009年到2014年间的6个项目，每个项目都曾独立地展览于各个艺术机构，例如伦敦的ICA、法兰克福的门廊博物馆（Portikus）以及柏林的Galerie Buchholz画廊。将这些项目放置在一起，想来应该会呈现出他作品的协调一致，因为丹尼在具体项目中将目光投向了新科技产业的不同面向，并且阐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思维模式和美学。但是，我们所看到的却是许多一样的东西：一系列安于现状的装置，每一件都依样复述出不同高科技品牌的语言和外观，但却没有提出任何批判。

在美术馆中的展呈布置本身非常别致：每一个项目都放置在一个小舞台上，让人想起产品交易会上的临时展台，上面的圆形面板还印有作品名称——好像在应景通讯贸易展会上那些最漂亮的展位。这种方式之于作品就像手套一样合适，尤其是“你所需要的就是数据 (All You Need Is Data, 2013)”：该项目由一系列画布作品组成，枚举了在慕尼黑举办的第12届数字生活设计大会 (DLD-Digital Life Design) 上的日程安排。根据网站介绍，这个大会是“创新、数字化、科学和文化的全球网络，联接商业、创意和社会各界的意见领袖，促成跨界对话及相互启发。”画布上是所有讲话和分组讨论中的内容，但是被精简到几乎陈词滥调的形式，例如“我们天生就分享”（出自Brian Chesky的讲话，Airbnb的CEO），还有“我们可以在网络上投资，第二天就做到真正的盈利”（语出tumblr的David Karp）。被抽离出上下文的语境，使得这些话听上去浮夸而且有点可笑。对于高新技术产业中大量重复使用而含义模糊的语言（比如上面提到的“跨界对话及相互启发”），丹尼的方式可以看作一种策略——但这种方式并没法解构这种语言，从而检视其被使用的缘由。

这种修辞方法的效用显然是丹尼的兴趣之一。在“新管理 (New Management, 2014)”中，他研究了三星集团总裁李健熙 (Lee Kun-hee) 反复倡导的商业哲学，这被三星人称为“法兰克福宣言”，指的是当时三星集团的高管领导们在法兰克福机场附近的酒店中所举行的一次为期三天的会议。丹尼再现了当时酒店的会议室（配有那种在许多酒店都会摆放的、卡纳莱托的威尼斯风景画的复制品，只是上面写有“新管理”几个字），并且四处贴上了诸如“改变从我开始”的标语。与之前一样，对场景的再现意味着要提请人们的注意，但却又没有针对它们发表意见。比如，“改变一切，除了你的配偶和孩子”（同样出自李健熙）这句话，放到人际关系或者商业在这个世界上所扮演角色的层面来考虑，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又比如，在科技产业中，像“破坏性创新”这类术语的语言表达带有极度的性别特征——这些却在展览中毫无提及。这个领域中的修辞学需要被玩味、被修改、被质疑，以此切实地检视占据主导地位的组织其背后的架构，这也似乎是丹尼的兴趣所在：例如，是什么使得TED演讲如此受欢迎？在柏林排名前十的初创公司是哪些？

考虑到艺术与科技这两个产业都有着颇为复杂、不明确的经济架构，丹尼这种挪用的创作方式并没能切中要害。在视觉呈现上，这些作品暗示出了批判性——以其拙劣的美学方式（可以示意：“我并不是这些高产值东西的一部分”），其对于技术进步的兴趣（例如，在“新管理”中展示了三星不同时代生产的手机），以及将装置放置于美术馆空间之中：这种方式通过重新塑造出贸易展会的环境以及暴露出结构骨架，来展示出一种透明度——而所有这些温和的、心照不宣的批判性姿态却并不等同于一份强有力的声明。支持技术发展的经济构架如何地受到了科技界所使用的语言的遮蔽，关于这一点丹尼在作品中完全没有提及（最明显的例子是，互联网上充斥着诸如“民主”和“开放性”这样的词语，但这却掩饰了我们所共享的网络正在日益严重地将自身建立在免费劳动力和含糊不清的版权之上）。丹尼同样没有对科技界中最实质的问题作出评述：从品牌包装到具体物件，这些科技界的外观被不断地展示，但是其效应——包括造成的社会及环境方面的忧虑，例如之前提到的性别不平衡、网络的劳工问题、劳工在“共享经济体”中被剥夺的权力问题、版权纠纷、钶钽铁矿的开采、以及能源枯竭等等——却都从来没有得到呈现。

因为其作品的时事性，丹尼近来得到了许多关注，他也在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中代表自己的国家新西兰参展。有许多艺术家都在谈论科技及周边文化的话题，但很少有人在艺术实践上能达到丹尼的程度。这确实事出有因：问题在于这个话题本身太迫切、太重要了，大部分作品只是通过挪用来突出科技产业的特点，而没有更切实地谈论它。这种含蓄的批判仍然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