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独立策展人比例安娜. 史瑞克引领,一群纷至沓来的观众进入明圆集团某个空置而散发着墓般气息的别墅区中。这里发生的行为表演项目隶属于去年她策划的群展 “把一切交给你”的一部分。 一个充满蓝色光源的整体别墅出现在眼前,这里正发出一阵一阵的恒定声响,像是来源于某种电子调音台的作用,艺术家斯蒂芬·齐尓品和谢尔盖·齐尓品正是今天行为表演的主角。由他们的自诉中得知,齐尓品家族与上海的渊源可以追溯到30年代:当时,齐尔品的祖父亚历山大·齐尔品与数位中国音乐家交往甚广。祖父在30年代中期成立了一家叫做“齐尔品典藏”(Collection Tcherepnine) 的出版公司,专注于出版中国和日本作曲家的作品。他们的祖父在上海音乐学院的教职,是发生在将中国音乐一路向西传播的背景之下;也正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两位艺术家的祖母李献敏——她也是一位杰出的钢琴家,是最早进入上海音乐学院的第一批女学生之一。祖父的一生都在尝试将世界各地的音乐融汇在一起,创作了不同的和声体系和音阶,包括中国民乐中常用的五声音阶。他创作的9声音阶,被称为“齐尔品音阶”。而同样有着杰出音乐成就的祖母似乎一辈子都活在了祖父的光环下。 也许是这种围绕“大调(major)-小调(minor)”的和弦,本身体现了“大”历史和“小”历史的关系,而艺术家也希望其祖母李献敏在这种“小”的关系中被认知。这个时间跨越广阔而又如此私人的背景成为观看今晚创作不可忽略的背景图谱。
记得《史记》中有“山鬼”女神,巫山女神独唱“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兮善窈窕。……” ,音乐早已在历史中承担着私人情感和君臣家国的复杂关系。别墅内的现场被烟雾所弥漫,声音的笼罩成为主体。声音源于两位艺术家们“一直觉得C、Eb、E和G的大-小三和弦是‘最基础’、‘最终’的和弦——因此,它‘和谐’、‘稳定’、不求抛头露脸,跟古典意义上的不谐音不同。” 而由它所创造的基调仿佛也成为此次艺术家与家族历史协作的主体。
一个盒子展台中正散发出白色烟雾和光亮,但是它们被锁定在透明方盒子展示罩这个容器中。不定时地,艺术家用嘴向内喷射烟雾以维持烟雾的密度。这些烟雾似乎用于制造某种仪式感的氛围。不一会儿,他们两人拉出一张代表“记忆”的集体照片,它们被莫名的折叠、起伏并出现瑟瑟的声响。另一处房间,一张巨大的类似迷宫一般的地图在艺术家的手中晃动,并发出一些毛骨悚然的声响。再往里走,又一个独立的房间地上躺着一张充满“贺绿汀”字样的打印物。据悉,艺术家居然从未在中国成长,在此,“历史”正成为一种技术,艺术家斯蒂芬·齐尓品和谢尔盖·齐尓品用祭祀的方式弥补自己在感情上对于中国上海过去记忆的缺失或对祖母记忆的缺失。如何在一种空置的鬼屋之中找到他们自己的影子,成为最最急迫的课题。
“仅仅是激情的宣泄,算不上艺术,艺术应该是激情的呈现,也就是说,只是用某种方式再现、模仿或者表现了那种产生了激情的思想,才算得上艺术。”
斯蒂芬·齐尓品和谢尔盖·齐尓品对“融入自己文化传承的同时又能够拥抱另一种传统”充满兴趣和无穷的尝试,现场摆放了一个代表东方的乐器。表演几乎进行到最后阶段,他们将观众引入一个只能俯视的房间,那里又出现了一件乐器-尺寸难以寻觅的小型风琴。其中一位拨弄着其中一把乐器,而另一位就坐弹奏起风琴。他们说自己在创作的歌曲中融入了贺绿汀《天涯歌女》的选段(贺绿汀1937年创作的歌曲构成了艺术家对于东方和西方、过去与现代之间复杂关系的表达)。我认为这些就是代表时空重叠的“和弦”。当演奏开始时,缠着塑料和布料的树枝被一人使劲儿晃动,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进入无限的神秘和狂喜。
当我们每一个人在历经整个过程之后,位于通天的中庭倒着饮料闲聊之际,恍然大悟:“这显然是一场巫术。”弗雷泽在人类学的奠基之作 《金枝》中谈及:顺势或者模拟巫术通常是利用偶像为达到可憎的人赶走世界这一充满仇恨目的而施行。但是,它也曾被用于善良的愿望,用于帮助另外一些人来到这个世界 。譬如艺术家藉此期待照见祖父和祖母能够通过这种巫术还魂。酒水桌一边的影像忽现,似乎是家人与艺术家潘玉良当年交往的情形 ,就好像他们都已在现场毫无维和之感。
关于那些枝条和布条,瑞士出生的非洲裔艺术家Namsa Leub有发言权。他在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附近采集了一些仪式式的图。他认为这是一种重构,通过西方话语框架诠释几内亚的宇宙观念。如斯蒂芬·齐尓品和谢尔盖·齐尓品那样,人用树枝、塑料等物质包裹在身上,重构他们对于宇宙的观念,通过一个科学世界所无法经历的模式,这样让他们形成自己的情感与宇宙的连结。活的更像自己而不仅仅是一个工业制品。
其实,相似的仪式在至今存在的节日中屡见不鲜。在古代罗马,源于祈雨活动的阿多尼斯节(女性节日)每年春季举行;北爱尔兰Aughakillymaude的Mummer,装束由燕麦、大麦、黑麦杆制成,头戴标志性的头罩身穿桔秆编织的褂子昼夜游行;撒丁岛的面具舞Mamuthones,人们身负牛铃或兽骨直至深夜,以战胜恶魔、祈求丰收、祭祀地母;源于1687年的爱丁堡Burryman令人将牛蒡果沾满全身会长达九小时,也是用于驱除邪恶。西班牙巴斯克地区的半人半牛神秘物是人们在每个周二扮演的游行复兴于90年代。
仪式的复兴何止于节日当中。指代艺术节庆的今夏,PRADA 基金会的展览“船漏水了,船长在撒谎”被一再探讨。几位组织者把所有关于德意志的记忆,放置在漂流到威尼斯的回收舞台装置之中,形成一个错离的现场。而近年热议的泰国裔艺术家寇拉克里·阿让诺度才就是以表现东西方二元对立的“身体绘画”或曰它代表的泰国人集体记忆去寻找那伽(蛇神)。对艺术家斯蒂芬·齐尓品和谢尔盖·齐尓品来说,整个表演(仪式)的结构,从人们被音乐邀请,进入迷雾,看到缓缓展开的集体照片, 颤动的地图,再发现旧时作曲家的海报,直到俯视钢琴的演奏和挥舞的树枝,这都是以这种技术接纳家族历史的过程。而这产生在个体家族代际之间的记忆,也许能引发封存在上世纪黄金时代的诸多记忆,那代中西文化人之间的美好交往与文化生产多已默默无闻。
此刻,你我都已喝下了手中指向祭祀的酒。斯蒂芬·齐尓品和谢尔盖·齐尓品宣布:“只有当最后一位观众走出现场,整个作品才算结束!”关于祭祀的常识告诉我们,只有送完食宴客人之后,一个完整的祭祀方才闭幕。